1986年7月,我被宣汉师范学校录取,成了一名中师生。
那个年代,考上中师、中专,读书有补助,毕业包分配,成为农民子女跳龙门的最捷径选择。
一晃三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中师生活还历历在目。
心不甘情不愿上中师
领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听闻后纷纷前来道喜。
大家围坐在土屋里,说说笑笑,满是对我的夸奖和赞美。爷爷拿着通知书,古铜色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深陷的眼眶溢满了热泪,不住地说:“平娃子,好样的!我们家出了一个秀才!”
在大伙儿祝福光环的照耀下,我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听上个年级在师范读书的一位师兄说,考上师范就意味着以后一辈子在山旮旯里当个小学教师,当“孩子王”。
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姓庞,个子挺高,长得清瘦,是南坝精英中学的高材生,国文功底深厚,很有才学。语文课上,他常常以周总理十九岁东渡日本求学的诗歌“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来激励我们要树立“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远大理想。那时,我、焦锋、桂远昌三个同学,成绩不分伯仲,长期位居班上前三名,也是庞老师最喜爱的学生,他希望我们好好学习,立志考上大学。
初中毕业填志愿时,庞老师听说家长要我报考师范,专程跑到我家里来劝说:“张平这娃儿考师范太可惜了,还是让他报考高中去读大学吧!”“谢谢庞老师,我们这家庭,他们四弟兄,他哥哥还没有成家,两个弟弟马上要读初中……农村娃儿,能够考上师范都是烧了高香,很不错了……”
手拿盖着鲜红“四川省宣汉师范学校”大印的录取通知书,想着以后当一个乡村教师,这一辈子与大学无缘,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但看着父母那饱经风霜的老脸,也只好认命。
背着铅球回家过年
到了师范学校,完全进入了另一片天地。虽然没有升学压力,但学校要求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琴棋书画样样都要通,要当“万金油”,不求精,但求会。特别是音体美劳与文化课同样列为主科,这对于我这个从小少于运动,一心闷起读书的人来说,简直痛苦至极。
音乐,除了能憋几句《我是一个兵》,什么也不会。美术呢,之前学校就没有上过,即使排上了课表,也被主科占了。最要命的是体育课,什么立定跳远、引体向上、铅球……这些项目,有些连名字也没有听说过,更莫说考试了。记得上第一堂体育课的时候,我使出吃奶的劲,挂在单杠上,脸涨得通红,勉强拉了两个引体向上。轮到扔铅球,我使出洪荒之力,才抛出去4米多,离达标还差一大截。同学嘲笑我说,“你娃儿还不如一个女同学扔得远!”听到这话,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为了不补考,我硬着头皮练习。每天早上提前半个小时,在操场先做俯卧撑,再练立定跳远和引体向上,结束后从学校出发跑到八仙楼,如果有时间再跑到化肥厂甚至江口大桥。
为了提高体育成绩,1986年放寒假,我从学校借了一个铅球回去。回到家里,弟弟们以为是买的粑粑回来,高兴极了,忙着打开包包,一看是一个很重的铁坨坨,傻眼了。父亲看着我这样“憨”,笑着说:“你这是咋的,这么远背个坨坨回来,农村石头这么多,还没有练臂力的?”
到了二年级,美术和音乐开始分科,我选择了美术。读师范以前,我从没学过美术,通过师范一年级的学习,我渐渐喜欢上了美术课。美术老师杨世勋绘画水平挺高,是我崇拜的偶像。看到他在操场上铺开摊子,在十几个平方米的布上作画,五彩颜料在画笔的挥舞下,很快就是一幅栩栩如生的风景画,我钦佩不已。我暗自发奋,周末别人休息时,我都会到图书室去借阅李可染、齐白石等名家书画作品,认真研磨。后来,我的作品还参加了达州市美术展,也得到了老师和同学的赞许,同学们还叫我“张大师”。毕业时,我被学校评为年级十大“美术尖子”。
橘园诗话
宣师校园背后有一个地方叫橘园,虽叫橘园,实际上只有几棵橘树,更多的是一些小杂树。
这地方,可是我们闲时的乐园。每到周末,我们约上几个爱好文学的同学,怀揣一本诗集,兴致勃勃来到园子里,选择一个平坦的地方,搬来几块石头为凳,或者席地而坐,从屈原的《离骚》到李白的《将进酒》,再到文天祥的《过零丁洋》、李清照的《声声慢》,还有国外的普希金、莎士比亚等名家,大家或神吹,或吟诵……
聊到兴起时,总会聊到爱情诗这个话题。“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大家摇头晃脑吟诵着,期待着心上人早日到来,一句句滚烫的爱情诗句撞击着一个个青春萌动的我们。这个时候,大家总会联想到我们班女同学最近的一举一动。女同学芳芳喜欢上了班长刁哥,女同学萍萍私下给男同学送了几张菜票,男同学二冲借讲题为由向女同学梅梅暗送秋波,那个周末看电影结束回来,男同学九根毛“恬不知耻”地牵过女同学花花的手,在校园角角卿卿我我……
临近期末,这里清净、优雅,成了我们专心复习的理想场所。大家不再聚在一起神侃,不再谈论男女同学的事,各自找一处僻静之地,认真复习,为取得期末好成绩而备战。
憋人的普通话
师范生活,能力培养是全方位的,“三字一话”是必须培养的能力。
“三字”,不难,只要持之以恒地练习,考试都没有问题。普通话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憋得要命。上课时,说点普通话还能勉强应付,生活中说普通话纯粹就是南腔北调,自己说出来都好笑,把“飞机在天上打翻翻”读成了“灰机在天上打欢欢”……
那时,学校要求在校园内,不管课上课下都要说普通话,而且要求任课老师必须带头。一次,一位老师上课看到下面一个学生正在搞小动作,气愤至极,用普通话厉声喝道:“你在爪子!”看到老师气得发青的脸,大家哄堂大笑,这也成了校园很长一段时间谈论学习普通话的一个话题。
我想“摩登”一回
三年级临近毕业,大家都逐渐成熟了,男女同学都注重打扮起来。男同学们都时兴穿西装,有条件的还打领带,再穿一双皮鞋,皮鞋下面用铁钉钉掌,走起路来“登、登”直响。有些男同学还蓄着偏分或者中分发型,穿着甩尖子皮鞋,潇洒地在女同学面前迈过,女同学齐刷刷的目光便投向他。
那段时间,男同学们稍微家境好一点的都标配了西装加皮鞋,看到有些男同学收视率和回头率猛增,我也节衣缩食,变着花样向父母要了一点钱,花10元钱买了一双皮鞋,花15元买了一件小西装。从没穿过皮鞋的我,当一双锃亮的皮鞋穿在脚上时,心里舒坦极了。
第二天,刚好是周末,按照学校惯例,要组织学生到县城新电影院和大礼堂去看电影。我穿着皮鞋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皮鞋上沾了一点灰。回来时下起了雨,我从电影院回到寝室,雨水将皮鞋浸湿了。第三天早上,我穿着皮鞋去上课,里面湿漉漉的,中午回来一看,皮鞋脱帮了。脱帮处,黑色皮子里的黄色纸壳显露出来。哎!原来是一双纸壳皮鞋。
就这样,我还没有开始“摩登”,还没有收到一个女同学的秋波,故事就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从乡村教师到“宣汉名记”
1989年8月,我被分配到当时的樊哙区渡口乡。那时樊哙区,吃的是洋芋坨、睡的是苞谷壳,不通公路,信息闭塞,是宣汉县最偏远最贫穷的地方。
8月31日下午,我和同级的几个同学在樊哙相聚了。他们比我还分得远,分别在自由、河口、鸡唱(现在这三个乡合并成一个乡,叫龙泉土家族乡)。第二天,我们沿着河边的山路前行,两岸苍山翠碧,河水清澈明净。美景从眼前掠过,想着就要在这里扎根一辈子,心里沉甸甸的,无心看景。一路无语,步行两个小时左右,到达了我分配的学校——渡口乡中心校。
午饭后,我把同学送到学校背后山坳口,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莽莽大山里,我的心有些冰凉。
但是,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那就踏踏实实在大山里干。后来,因为工作和成家等关系,我先后到白马中学、华景中学,任教15年。
因为热爱文学,酷爱写作,工作之余,常常伏案笔耕,我多次被区教办、县教育局评为优秀通讯员,时有拙作见诸报端,成了学校和当地小有名气的“笔杆子”。
2004年3月,我被遴选到宣汉县委宣传部,主要从事新闻报道工作。在宣传部工作近20年时间里,作为一名报道组工作人员,我常常深入一线采访,先后有近千件作品在主流媒体刊发。2016年任县委报道组组长,成为全县小有名气的“记者”,大家戏谑我是“宣汉名记”。
如今,年过半百,很多事情都被无情的岁月湮没,但那一段师范生活却清晰可见,时时浮现在脑海里……
□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