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凤娇
闯进五月的原野,我令一大群白鹭猝不及防。
时近黄昏,刚刚下过一场雨,水声潺湲,草木垂露,稻田波光潋滟,如被微风撩动的银色绸缎。暮色漫流,一大群白鹭在田野度过悠闲时光。它们或漫步,或滑翔,或单腿立于水中……我踩着柔软的田埂靠拢,希望能看清郭沫若笔下白鹭的模样:“那雪白的蓑毛,那全身的流线型结构,那铁色的长喙,那青色的脚……”
远远地,在草丛踱步的一只最先发现我,立即飞起来,紧接着一群白鹭匆匆离开地面,像被风吹散的云飘起来。在水中沉思的那一只最后起飞,慢悠悠地追随队伍而去。波浪般的鹭群掠过田野上空,越过河流,迅速消失在对岸的绿色丛林中。
白鹭抛下我这个不速之客,杳无踪迹。四野升腾的暮霭中,我像一棵翠绿的树,任几缕清风绕着我,我的枝丫上不曾落下片羽。
想来白鹭是极其灵慧的鸟类。春季到来,河岸大片良田翻耕,无数乌鸫鸟追逐着犁田机,欢叫着啄食泥土里的虫蚁。迁徙中的白鹭从高空俯瞰这片广阔的原野,浩荡江水,青碧高峰,正是千里迢迢寻觅的家园。一群白鹭飘落,像风吹来大片白云,“落在任意一丘水田里/落在开紫花的苦楝树上/那么多的白鹭飞回来了/南风有了歌颂的对象。”
初夏的原野,清风飘拂,蔷薇香浓,修葺一新的江岸嫩柳婆娑。江边稻田如棋盘,大部分已经插上秧苗,有的嫩绿,有的碧青,有的水平如镜,天光云影,徘徊水中。一群群白鹭,在田畴间或啄羽,或觅食,或追逐,正如明代杨慎所写:“高田如楼梯,平田如棋局。白鹭忽飞来,点破秧针绿。”碎银的水面荡漾,青绿的秧苗微晃,雪白的鹭鸶低飞,这样的画面,让江畔的行人为之痴迷。就连放牛的大伯也牵紧牛绳,不让大黄牛乱走,怕惊扰了这幅画。
“黄昏的空中偶见白鹭的低飞……”夕阳下,阡陌间散步的人三三两两,时常会对盘桓的白鹭指指点点。但白鹭如此警觉,假若谁大声说一句话,它们立即展翅飞得更远,只留下一串隐约的白点。
白鹭成群飞翔,像一朵一朵白色的大花开满田畴。插上不久的秧苗柔嫩纤弱,遮不住水中穿梭的稻田鱼。“在清水田里时有一只两只站着钓鱼……”白鹭自带长喙的钓竿,一钓一个准。眼看着越来越多的稻田鱼成为白鹭的美餐,稻田的主人挠着头皮憨笑:“就让你们这些鹭鸶子也过上小康的日子吧!”他不会为了这些鱼驱赶或追杀白鹭,他不能让白鹭像从前那样绕道而飞,仿佛他养着的数十亩稻田鱼,就是为了等待白鹭的回归。白鹭似乎懂得这份心意,从不躲避田里做事的农民,但散步的人只一个手势就可以惊走它们。
当葱翠的禾苗连成厚实的绿毯,成百上千的麻雀趁着晨光,呼啸着落在田埂上,寻觅早出的稻穗。晨跑的人不时笑着击掌,轰走路边稻叶下的麻雀,但它们又在稍远的稻叶下蹦跳。一群群黑翅膀上点缀白花纹的八哥鸟快得像箭,前一秒钟闪过这片稻田落在田埂,后一秒钟又“呼啦啦”飞向天空,洒下一串串悦耳的鸣唱。麻雀和八哥鸟风风火火,将田野里的夏日搅得沸沸扬扬。
白鹭却是不慌不忙地伸长洁白的脖颈,高昂着头,优雅地迈步。几只白鹭滑翔着似乎变得丰腴的身子,落在牛群中。江边有一片乱石滩,春天一来,乱石滩铺满密匝匝的青草,成为牛的乐园。一头老水牛安闲吃草,一只白鹭落在它的颈下。一大一小,一白一黑,好一幅奇妙鲜明的鹭牛图。牛无视白鹭的纯洁美丽,漫啃青草,白鹭却偏着脑袋一往情深地注视着牛。大叔割草的镰刀在不远处“沙沙沙”,那是白鹭熟悉的歌谣。
牛吃草的模样如此动人——伸出粉紫色的舌头,将一蓬蓬青草卷进嘴里,将千万颗露珠卷进嘴里。白鹭在绿草中伫立着长腿,无限柔情,偶尔展开修长的翅膀,低低地绕飞,就像绿草地上的白荷花在风里摇曳。远处的我一点都不敢动,生怕善意地靠近有时也是一种伤害,其实给予对方充分的自由也是爱的表达。
河堤漫步的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总是望向田野,脸上带着沉醉的微笑。一只只白鹭飞起又飘落,落在江畔绿色的原野上,落在村庄的日日夜夜,落在种田人的分分秒秒。白鹭翱翔,群山呼应,绿色的大地长风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