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梅

荼蘼花事了，槐花烂漫时，栽秧泡也崭露头角。山梁上、悬崖边，丛丛绿叶间，星星点点的红，格外吸引人的目光，那是栽秧泡对初夏的献礼。栽秧泡也称三月泡、刺泡等，栽秧泡的称呼在乡野间尤其响亮。其实，栽秧泡是蔷薇科悬钩子属的山莓。山莓太文雅，远不比栽秧泡来得亲切自然。喊栽秧泡，就如喊黑狗、二牛、莽娃，有人气，接地气，带了乡情野趣，质朴而天然。不管她叫什么，都不能影响我们对她的渴望，酸酸甜甜的滋味，是童年贫瘠生活最美的亮色。

近处的栽秧泡早已装进我们的肠胃，我们翻山越岭到更远的地方寻找她的靓影。不怕尖刺扎伤，她的悬钩，在我们贪婪的目光和舌头面前，柔弱得不堪一击。拉扯、折断，我们的粗鲁映射着她的涵养。如同生活在这乡野的村民一样，她们默默地开着白花，点染一道沟、一道梁、一道坎、一片坡，守护着世代的土地。今年我们折断她的枝条，明年她依然顽强地绽放花朵，捧出红红的果，慰藉我们干渴的心。任予任求，剖开心来，我们见到的是赤诚。

夜晚的梦里，念念不忘明日的采摘。手心里一捧红，夜晚有了火花，心中有了向往，未来的日子，在栽秧泡的映照下，红艳艳起来。在青黄不接的年月，栽秧泡润泽了我们干瘪的胃。嘴里泛着甜，心里泛着甜，沟沟岭岭都像我一样，有了饱胀的快意。呼朋引伴的叫喊、啾啾鸟鸣、温煦的风、栽秧泡的红，织成了山野的诗。

最朴素的红，照亮了漫漫长夜。那红，是自然的色彩，带着娇羞，带着纯朴，带着原始的善意。父辈们在深耕细作的间隙，也会顺手采一把栽秧泡，带给屋里劳作的小脚老太。夏天的色彩映进陈旧的屋里，青黄不接的日子有了捱过去的信心。

这是栽秧泡最温情的守候，也是最无私的奉献。

坟头上也长栽秧泡。她们选择安家的地点那样特殊，她们明白，肥沃的土地，要留给庄稼。没有怨愤、没有不甘，即使在沟坎崖岩上，她们也有活下去的念头。她们用枝和叶，鼓舞着我们，安慰着我们：再难的日子，也终会过去。栽秧泡将根深深扎进泥土，开出花结出果，诉说着生活，数着日子。背太阳过山的庄稼汉，轻易读懂了她的语言，更加玩命地在土地上耕耘。

年年的采摘，我们读懂了她的坚韧和顽强，读懂了她的胸怀和品格，读懂了向着太阳奔跑的勇气和决心。

当饥饿在时间的光阴里慢慢淡去，留在记忆深处的就剩下栽秧泡的甜。开车去山里，山道平坦宽敞，两侧山上树林蓊郁，红红的栽秧泡缀满枝头，无人问津。过去哪有如此胜景？感怀、欣喜，摘下一颗，酸甜的味道重新弥漫在口腔，红色洇染了我的眼眸。

没有不知轻重的孩子攀折，栽秧泡有了好日子。不再期盼栽秧泡果腹，我们也有了好日子。岁月染白了我的发，栽秧泡红成了诗，我们的日子终有了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