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学生的作业就来气,到处污了黑疤,字不是像狗啃了,就是鬼画桃符的样子。只有几个学生的字迹,勉强看得明白写的什么。
正在气头上,班长丁雪枫飞一般地冲进来:“沈老师,沈老师,刘小虎脱了裤子,在教室里跑!”
“啊?!”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愣了几秒钟,在丁雪枫一连串的呼叫声中才回过神来,怒火冲天奔进教室。
教室里乱哄哄的,刘小虎手里拿着裤子,在教室窜来跳去。上课的小王老师今年才毕业入职,此刻在讲台上浑身发抖,气得要哭了。
“刘小虎!你干什么?”我大吼一声,肺都被他气炸了。
刘小虎看见我,穿上裤子,做着怪相回到了座位上。
小王老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王老师,你先回办公室,我来处理。”
教室里七嘴八舌,乱糟糟的,都涌来向我告状。
我眼睛一横:“都给我安静看书做作业!”
看着小王老师收拾书本教具,离开了教室,我也迅速冷静了下来,走到刘小虎前面,恨不得挝他两脚。
二
人的一生中,总是扮演着这样或那样的角色。压根没想到,我一工作,就走上了“后妈”之路。
自从当了班主任,我最怕听到下课铃、午休铃、放学铃。铃声一响,各种“麻烦”蜂拥而至。这不,“混世小魔王”刘小虎粉墨登场了。
“为什么这么做?”我瞪着刘小虎,眼里喷着怒火。
刘小虎站在办公室,脸红红的,勾着头不开口。
“说话!”我愤怒至极,把书“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
刘小虎不开口,却哆嗦一下往后退了,跟着来办公室说情况的丁雪枫也吓得后退了一步。
“往前站!”我一把拉近刘小虎。他衣服脏到完全看不出本色,头发也乱得像鸡窝,伸手一薅还油腻腻的。想起他是单亲留守儿童,忽地,我就有点儿心酸。
“你几天没洗头洗澡了?”我声音柔和了些。
“妈妈……”刘小虎突然抓住我还放在他头上的手,眼泪一下滮了出来。
我猛地怔住了。
“沈老师,沈老师,”丁雪枫走前来说,“刘小虎说,他想喊你妈妈,不敢喊,就去喊王老师。王老师批评了他,他就耍横脱了裤子……”
三
当天放学,我去了刘小虎家。果然是一个留守儿童家庭,一个单亲家庭,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他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奶奶对他百般溺爱,爸爸因常年不能陪伴,心中各种亏欠内疚,满足孩子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没得正常的母爱、父爱。
我把他按在了热水器花洒下,洗了三次才洗干净他的头。
“你也不小了,自己要学会洗澡!”我命令道。
他奶奶赶紧说:“沈老师,我来给他洗,我教他,下次他自己洗。这个娃儿造孽哟,生下来没多久,他妈就走了。唉,我又啥都不懂。”
坐在他家客厅里,房子是乡村别墅,但就是冷清。从大门望出去,邻近大多是这样的房舍楼宇,基本上不复早前的川东民居风格。世界日新月异,我们的教育对象、我们教育者自身,也早不是过往的情状。
刘小虎洗好澡,换上干净衣服,也是一个乖乖的小男孩呀。
“过来,我教你洗衣服。”我把他喊到洗衣机前,“以前的衣服都是你奶奶在洗?你是小男子汉,要勤劳勇敢、爱学习守纪律,不能胡作非为。今天你的行为就非常错误,明天要给王老师道歉,还要给全班同学道歉。在家里要帮奶奶做事,自己的事更要自己做。”
他家是全自动洗衣机,他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操作,并高兴地冲奶奶说:“奶奶,我会洗了,以后你的衣服我帮你洗。”
“不是帮,是该你洗。”我纠正他。
四
这之后,我每周跟他奶奶和爸爸分别电话沟通一次,告知其在校情况,经常让他做力所能及的事,纸条鼓励、全班鼓励、当着全体老师的面鼓励,偶尔还会给他买些喜欢吃的小零食。一个月后,刘小虎像变了一个人。有一天,居然在他的作文中看到这样一段话:我一直不知道母爱,于是惹是生非刷存在感。因为你,我知道了母爱像阳光,晒透了我发霉的童年;母爱像泉水,流进了我干涸而荒芜的心田。谢谢你,我的班主任老师。
渐渐地,我成了全班的“后妈”;慢慢地,他们让我惊喜起来。一个特别爱学习的班长,一个特别懂事的语文科代表,一个自律性特别强的纪律委员,一个个认真负责的小组长……大家把班级管理得井井有条。每天早上总能听到孩子们的琅琅读书声,每天中午都能看到孩子们坐得端端正正温书做作业,每个课间活动必有孩子们在运动场上生龙活虎的身影。
同学们的成绩慢慢好起来了,他们互相监督、互相学习、互相帮助,班级里的很多事情班干部也都能处理好。这“后妈”让我体会很深,一群乖巧的学生,一帮得力的班干部,所有的工作都变得得心应手。我想说:谢谢你们,我乖巧的孩子们,感谢你们让我有幸成为你们的“后妈”!
很多家长给我发微信和短信,说他们的孩子何其幸运遇到了我,说真心希望学校再也不要换语文老师,说多么希望我把他们教到毕业,说沈老师谢谢你……只要学校需要家长配合的,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响应。我深知,家校共育才能对孩子的成长更有利,才能让孩子变得更优秀,才能使教育教学走得更远。
工作六年,我当了六年“后妈”:新“后妈”,中途接班的二手“后妈”、三手四手“后妈”。而且,这“后妈”,我居然当起瘾了。
□沈传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