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楠
从古至今,自然界的花朵被无数诗人描绘,变成一种符号化的物象。在胡有琪散文诗组章《花丛中安魂,聆听花语》里,花卉植物开花与结果的过程,以及这一过程所具备的精神张力和强度,足以将任何一种花卉所代表的种类或身份,还原到该种植物本身的生命样态。
《花丛中安魂,聆听花语》具备物象隐喻的多义性特征——胡有琪依据“花丛”明暗的转折关系、色彩的对比与协调规律、透视原理与解剖结构,运用描绘的笔触、画面的机理等诗化效果,真实再现自然界花草的存在状态及其与人类世界的勾连。如此一来,花朵所隐喻的、自古传承的、静态的精神与美学尺度,在诗人动态的笔触中被激活,剥离物象与符号的范畴,变成更为鲜活的气质与姿态,被赋予全新的、在当下存在的生命。
在诗人眼里,所有花朵都是物和物象,物的瞬间质感呈现,展现为诗人与物象的直接感性融通。当一种“花语”和另一种“花语”撞怀时,便涌现出通达与豁然,瞬即转化为诗性语言,产生新的“花卉语态”。无疑,在由百种花卉构成的诸多物象面前,胡有琪把多种物性拿捏在笔端,并产生“物的转向”效果。物性作为表达意义的符号,首先退隐的就是物作为物的有用性,转而成为一种用于意义言说的“物”。不管是单一或多种花朵组合,诗人都是通过“以象寓意”“以意构象”来叙事,而不是根据客观的自然形态来表述。同时,他又善于用比兴的手法创造出来多种“花语”,来安抚自己的灵魂。
胡有琪的散文诗摒弃了传统山水诗的习惯图式,通过更加隐晦和感性的方式,探讨人类情感和社会关系的场景化与复杂性,像是用“花朵”来弥补生活更多的补丁。《花丛中安魂,聆听花语》中,“花”呈现出的是物质对精神的彰显及精神对物质的超越。在这转向之中,“物”以一种“自在自说”的形态完成了一种精神的诗意化转变。
物与象之间存在着绝对的同一性、二重性与交互性:诗人移花接木、托物寄语,种种质朴而又饱含率真至美的“花朵语态”,来源于原始的视觉思维方式和诗性审美观念。花草的境界,就是精神的境界,也是生命境界,它是诗人对自然的认知、文化的理解、生命的顿悟;就此而言,诗人的作品中存在一种审美旨趣:借花草意象去表达自己并不复杂的领悟和向往——让艺术的造型不拘于外形的肖似,注重表现外物的内在神韵和诗人的情意。
当外在物象通过诗人的内心过滤后,花朵的可感性便彰显了写景状物的审美色彩。如《三月油菜花》,并没有描绘出花开时节的艳丽画面,而是强调“花语”的韵律,形成流光澄净的意象,表现手法几近抽象;《石蒜》一诗,依然在玄秘的境界中组合,读者虽是目睹花开时的“局部”景象,却有“潜心彼岸”的赏读心境。
胡有琪的散文诗作品以自然中的“实物”为参照,每一首作品都有具体的“标本”。作为来自故乡的记忆,《野菊花》一再成为诗人的创作主题之一,它带有时间痕迹,又有着空间距离。野菊花在记忆中是疏离的,回忆的瞬间似乎清晰起来,呈现出带有野性的花瓣,但又立即隐没,仅留下淡淡的金黄色。在此,诗人以纯化的印象为基点,真实景物仅作为参照。记忆中的自然景物不必还原为真实,它与真实若即若离。在《野玫瑰》这首作品中,诗人运用简化的方式来获得画面的诗意,选野玫瑰的“独立个性”为主体,略去了枝茎,也略去了远景,使形象处于无限的空间之中。花开的姿势不是封闭的,而是敞开的,或断或连,给人联想,“绝不嫁给尘世”为其品格的象征。《昙花》一诗里,诗人顺势而为给看不见的花朵插上翅膀,向着远处延伸,黑夜也是柔情的,透过夜色,可以偷窥任何值得思忖的事情。
在胡有琪的视域中,常见的花朵不仅仅是其物理形态,而是人们生活经验和情感的载体。他在诗中详细描绘了花朵、种子和藤蔓,甚或充满大尺度的猜想。文本中透露出的视觉感受鲜明,感情朴素真挚,胸襟恬淡不拘。每当诗人看到一朵花与其他花的不同之处,都会让他有些兴奋。诗人以大观小、横观纵览、视角流转,进而让每首作品都展现出植物学的诗意生存细节,是花朵将诗人完全折服,使他一生陷入了对“花魂”的无尽膜拜之中。花花草草形成各种斑斓的形状,与诗人的幻想相对应,丰富着心理的意向。司空见惯的植物,常令人们视若无睹。但是,它们在诗人眼里,却一概有了生命,有了穿越时间的高贵气质。植物的生命状态或柔软或坚韧,这些都源于它们面对自然的从容。
多年来,诗人始终着迷于丘壑、树木以及花草的纹理结构。正因为此,他眼中的“花魂”与传统文人笔下的冷逸、萧瑟、孤傲不同,它首先是可亲近的,同时又是高蹈而遗世的。花草之形态与其给人的精神感受之间有着一种同构的关系,造型本身带有美学品格,将观者裹挟其中。诗人笔下的花草不为“形役”、自由漫漶、随心所欲、以情舍理,因此,花草在诗人那里,是一种“似与不似之间”的心迹流露,是心灵空间图景的展现,是潜意识的情绪波动。花朵之“形”与诗性语境体现出的花朵之“象”,有着复杂的提炼、体悟、升华、修养等过程,这是诗性艺术的独特之处,也是“象思维”的体现。心象移到纸上,诗人既状写对象的形神、又抒发了自己的情感。诗人用近乎虔诚的笔墨语言表现着艺术理念和生存况味。
在胡有琪的叙事角度中,立意的凝重美与模糊多蕴的审美效果,颇具品位的智性美,叙事美与探索式结构,独具风格的语言美,以及以上述特征为主体所形成的文体美,是这部散文诗集的美学特征。无论是其《与一朵菊花对视》《一串丁香的引荐》《那朵花我盯了许久》,还是《成都,我是你的一朵芙蓉花》《在湿地公园,我变成了荷花的信徒》等,这些作品在生产过程本身,就是激活物象历史的组成部分,正如一个具有神秘感的召唤和活化的仪式。
诗人在富含审美情怀和生活意趣的意境中,以强烈的使命感将精致幽默的表现形式与现实生存的哲学意蕴完美地统一起来,为内心的家园赋予心态向上、典旷高雅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在幻化后,成为意象化的笔墨语言,升华为诗意表达中的精气神。诗人巧妙地让花语斜逸,然后分散开去,似乎是天然生长,没有修饰,只有自由的化身,充满着天然般的气息,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只在短暂而宁和的时光中,倾听来自天籁之音的感受。意象超妙的花语,充满山野气息,笔墨爽洁利索。
胡有琪试图在自然主义题材中寻找诗意的表现,他的作品气息是温暖的。诗人把自然界的花朵转化成诗性语言,在文本上不是花草世界的“模仿”,而是用语言呈现诗人的心象。诗人在对生命价值的不断思索和追问中,用散文诗的方式阐释生命中容易被人忽视的诗意感动,让读者同诗人一同体味自然之美和文本之美。
在散文诗组章《花丛中安魂,聆听花语》中,胡有琪为“物象”这一关键视角提供了深刻洞见。他的作品不仅仅是对自然花草的再现,更是对生活、历史和社会的深层次解读。通过对百种花朵的描绘,诗人不只是捕捉它们的形状和色彩,而是探索它们背后的故事、隐喻意义与情感内涵。“花朵”这个主题所暗示的符号及其所指,能够在诗人笔下窥见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