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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篁读春 版次:08  作者:  2025年02月28日

春光灿烂,风和日丽,我迫不及待地驾车出旌城,往旌东高槐村踏青寻竹去。招展的花枝如连轴画幅掠过车窗,红梅、樱花、迎春、海棠、梨花、紫叶李……在市区绿化带和郊外人家的院墙上争奇斗艳。路边田野,油菜迸出星星点点的金黄花骨朵,时令渐入漫野春花照眼明的佳境。

但是,这样姹紫嫣红的热烈,对我已没有太大的诱惑力。经历人生的磨砺和岁月的沉淀,不再追逐轰轰烈烈的风情和五光十色的绚烂,一颗心,更向往宁静致远。昨夜灯下闲读,盛唐诗人王维的咏竹名句令我怦然心动:“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短短二十个字,勾勒出诗人月下独坐、抚琴吟咏的清幽宁静。晚年的王维厌倦宦海沉浮,毅然出世,隐居山林。他尤为喜竹,不少传世名篇中都有咏竹的妙句。在王维心中,一片竹篁,就是一方高雅绝俗之境。他常常在竹林中独坐,或弹琴吟哦,或驰怀冥思,怡然享受宁静与淡泊。诗人的竹林文化生活里,蕴含着深深禅意和隐逸精神。

竹篁,在吾乡是极为寻常之景,乡人俗称“竹林盘”。村野之间,几乎家家户户皆有疏疏密密的一片,且多为慈竹。春天是竹子生发、拔节的季节,这样美好的时光,那幽幽竹林,也该有独具意趣的春色可以赏读吧。于是,从王维《竹里馆》的幽境中走来,一路随缘,寻到眼前这一方竹篁。

一片慈竹,盘根错节地生长在黄泥丘坡边,紧傍一条如练的小河。它属于一个农家乐的延伸地盘,农家乐显然是因势利用居家旧院子办起来的。老派的院舍只简单装点了门窗和厅堂,以木栅编织院门,庭前铺设石块曲径,零散养了几盆花草,屋椽瓦沟有斑驳的苔藓。两位眉清目秀的女子见到我,热情地迎上来招呼。端详模样,我猜测她们是两姊妹,农家乐的店主兼服务员,一问果然如此。按我的要求,她们手脚利索地在竹林边搁置一张小方桌、一把竹椅,泡好一杯素茶,往桌上放了一瓶开水,而后悄然离开,不再打搅。

我坐下来,放松身心,呷着清香氤氲的热茶,怡然翻看着随身携带的几页散文精选。然后,释卷抬眼,细细观赏眼前景致。竹篁的根蔸斜扎在坡埂边,坎下小河静水流深,河道没有取直,也未抹成“三面光”,保持着蜿蜒回环的自然走势。岸边除了竹林,更多的是虬曲的槐树,间杂有婀娜的垂柳、枝干如铁的山枣与核桃、恣肆蔓生的灌木。连绵蓊郁的植株,与老河湾搭配出颇为风雅的原生态画面。而那一丛丛慈竹更是风姿绰约,它们的尖梢部分弯曲成柔和的弧弓,纷披垂向河面,宛若长长短短的钓竿,一齐临水放钓,耐着心性,慢慢等候鱼儿咬钩。

经历入春几场风雨,竹篁根蔸一带显示出拱动的痕迹,厚厚的枯叶鼓起多处穹窿,又如牛角一样冒出来。那是新一茬的春笋,已有寸长,棕色皮囊上密附着细细的茸毛,尖梢呈鹅黄,稚嫩而尖锐,气势昂扬向上。如果成长顺利,几年后它们会挺拔出二三十个竹节,高挑修长到十几米的个头,昔日小小竹笋终成参天茂竹。这些后起之秀源源不断地加入,将会把一片竹林烘托得更加蔚为壮观。

仰看竹身,墨绿的枝叶纷纷有了动静,不计其数的新芽,正在老枝叶的托举催生下脱颖而出。它们以“竹芯”的形式,从老叶的掌心处,一点点探出来,先是小心翼翼,紧卷如针;再慢慢放松、打开,舒展成翠色的嫩叶。当新叶婆娑、摇曳生辉的时候,竹枝低处的老叶渐渐枯黄,悄然随风坠落。这是竹的新老交替,生命接力。

忽然想起儿时源于竹叶的一种游戏,心中跃然,意欲重温。遂起身,从竹枝上随意摘取一片带茎秆的叶片,将两头折叠、破口、穿插、交织,眨眼间,一叶惟妙惟肖的袖珍扁舟便摊在手心里。茎秆横斜舟中,刚好做桨。俯身将小小扁舟放入河面,阳光下,闪烁的涟漪托载着它,慢悠悠地往下游漂去。回想我们那代人,儿时没有动漫、电玩城、游乐园,但有充分的想象力,有天马行空的自由。我们可以竹叶为舟、纸造飞机、木块当枪、竹竿跃马;可以自制风筝、毽子、铁环、陀螺。任何一片竹林盘都是我们的神秘园,在竹篁中捉迷藏、掏鸟窝、抓笋子虫、逮“七姑娘”(一种纤小的蜻蜓)……我们在简单纯粹的快乐中摆渡童年。

“叔,该吃午饭了。”一声轻唤,把我从遐思中拉拽回来,两位女子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笑容可掬地站在我面前。院中不知何时又来了客人,午饭只供简餐,统一配制:一人一盘藿香炒竹笋、一碟芹菜肉丝、一盅鸡蛋豌豆尖汤。女子特别说明,除了猪肉,别的菜都是自家种养的,绝对的绿色食品。她们家后院有一畦菜地,四季时蔬不断;还有成群鸡鸭,养在圈栏里。我拈起一片竹笋,有点疼惜地说:“这一盘吃下肚,岂不是……毁掉了来年几竿成竹?”女子听了掩嘴一笑:“那咋会呢?春笋长得太密反倒不好,竹林会缺氧憋闷。所以,需要间除一些,这跟植树造林需要间伐是一个道理。”

又长知识了,于是不再顾及斯文,大快朵颐,将那盘藿香炒竹笋,捎带小桌上一应农家饭菜一扫而光。

□潘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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