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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无锅盔 版次:07  作者:  2025年07月04日

□庞雨

夜色四合,干冷干冷的。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仿佛热情的邀请,又如冷风中的寒颤。

小巷边,一只半人高的大铁桶,一张两尺见方的木桌,一团团油浸浸的面团,一盆红乎乎的牛肉,一根手肘般长圆溜溜的擀面棒。千层牛肉饼的辣香、油香、肉香、烤得刚焦而未过的焦香,飘过来,禁不住侧脸一望。

“想吃牛肉饼?”

“不是,想吃锅盔!”

成都红照壁街口,有间小店,专卖锅盔。青瓦房低矮破败,两米左右的门面,一只半人高的大铁桶,一张一米左右的条桌,一团团白生生的面团,一根圆溜溜的擀面棒,手肘般长。铁桶内壁大半抹泥成灶,焦炭火苗蓝幽幽地乱窜,灶沿一圈面饼,被炭火烤得滋滋暗叫。烤着的面饼,就是锅盔。有三种:纯味,面揉活了,擀成径约四五寸的圆饼,炭火烤熟;椒盐味,加花椒面、盐;甜味,加糖。每次走过,都要买一只,边走边吃。

喜欢吃锅盔。锅盔的原麦香里,有雨后原野的泥土清香,有田坎地垄边的青草芳香,经红五月阳光的照晒发酵,注入醇香。咬一口,咀嚼得出时令物候,岁月时光;吃得多,会渐渐涌起满足的醉意,醉眼蒙眬处,遍地黄灿灿的麦穗,风一吹,荡漾出丰收的波涛。锅盔憨厚壮实,仿佛农人隆起的胸肌、臂膀,厚厚的,堆积起稼穑的艰辛,暖暖的,滋润着世事的丰盈,绵绵的,是青春年少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牙间,嘴里,心中,脑际,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滋味纯粹真切。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现在,成都的锅盔,都加馅。素的,荤的,荤素搭配的,麻的,辣的,咸的,甜的,酸的,又麻又辣的,又咸又甜的,又酸又甜的,麻辣里带酸的,咸甜里带麻的,甜酸里带麻辣的,只要是吃的,都可作馅,只要想得到的味,馅里都会出现,花样翻新,味道万千。春熙路上,玻璃亭子里的其乐锅盔店前,人潮涌动。每次走过,都要挤进人堆,买一只,边走边吃。

锅盔有两层,电烤箱里烤熟,小刀沿边一划,半边开口,加馅其中。花样翻新、味道万千的馅,气势磅礴,喧宾夺主。一咬,嘴里全是馅味,滋味丰厚,不是真正的锅盔。

在所谓美食之都的成都,到处找真正的锅盔,越找越失望,越绝望。走出四川,走到哪里找到哪里,还是失望,绝望。三十多年,弹指一挥,真正的锅盔,难道消失了?

遇见新疆的馕饼。个头大得出奇,不加馅,炭火烤,应该是真正的大锅盔吧?买来吃,太薄,太脆,酥油香浓,不是真正的锅盔。

想吃锅盔。想吧!在小城,只能想想。走遍大街小巷,没有三十多年前在红照壁吃到的真正的锅盔,现在春熙路卖着加馅的变相的锅盔,也没有。有的,是号称千层的牛肉饼,先在油锅里煎,再烤,油腻腻的,香是香,却不是锅盔。有的,是小厂加工的泡饼,发酵后蒸好,再烘干,泡酥酥的,有儿时的记忆,也不是锅盔。

小城太小,小得连锅盔都没有。世界够大,大得连锅盔也找不着。

有只锅盔,椒盐味的,暖暖地捧在手心,夹杂着泥土清香、青草芳香、阳光醇香的原麦香在鼻翼萦绕。牙间,嘴里,心中,脑际,去了又来,来了又去,纯粹真切里,渗入了丰厚醇香,如十五的朗月,温润明亮,清晰可亲。

这是锅盔吗?应该是锅盔,是记忆里的锅盔。好像又不是锅盔,不是记忆里的锅盔。纯粹真切,是时时反刍的青春流年;丰厚醇香,是天天咀嚼的岁月沧桑。

夜色深沉,干冷干冷的。走在小城的街上,想吃锅盔。

“转一圈,找找?”

“不用找,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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