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惦记着巴山大峡谷的春笋。
“食过春笋,方知春之味”,春笋唤醒了春日的味蕾,尝鲜无不道春笋。家住巴山大峡谷的小吕多次相邀:“家中虽有八珍尝,哪及峡谷春笋香!”
我与小吕相识于宝兴县,共同在那里参加四川省第七届乡村文化旅游节,一晃快十年了。
暮春时节,我跟随采风队伍走进巴山大峡谷。峡谷地处大巴山脉巨大转弯处,有着“巴山脊梁、峡谷画廊”的美称。那春笋的美啊,堪称一绝。春雨后的竹海中,一株株竹笋破土而出,勃勃生机里散发出独特的幽香。
我短暂地离开采风队伍,与小吕见面。简直不敢相认了,小中分发型的发丝蓬松又带有纹理感,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原本稚气的瓜子脸,变得秀气而端庄,轮廓分明而沉稳,显得阳光帅气。
我乘坐小吕的车,来到他家开的乡村酒店。
小吕很健谈,一阵寒暄后就打开了话匣子,他讲的是郑板桥爱笋的故事。郑板桥常称美餐不可无笋,春暖花开时常常呈现这样的画面:郑板桥携三五知己,漫步于竹林幽径,俯身采撷破土的春笋,在溪边筑灶生火,煮笋烹茶,赏竹品笋,寄情于山水。相传暮春时节,郑板桥偶感风寒,畏寒发热,咽痛咳嗽,卧床不起,恍惚中喃喃自语道:“笋!笋!笋……”书童忙去竹林中取出春笋,郑板桥见状大喜。但见外观苗条鲜嫩,郑板桥急急剥开,内壁洁白光润。郑板桥兴奋地掰下一块放入口中,便觉咽喉肿痛有所缓解,尔后消失殆尽;他将春笋细细咀嚼咽下,顿感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通泰舒畅;他将一根春笋享用完毕,风寒竟杳无踪影。从此,郑板桥将春笋认定为“生平至爱之食”。他在《笋竹二首》里开篇即颂:“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他把春笋与鲥鱼相提并论,足见春笋味之鲜美,亦可见他对春笋喜爱之深。
小吕讲得绘声绘色,我听得心悦诚服。《诗经》记载:“其蔌维何?维笋及蒲”;《周礼》记载:“加豆之实,笋菹鱼醢”。早在两千多年前,笋已成为菜中精品。至于笋的食用功效,唐代名医孙思邈在《千金要方》记载,“竹笋味甘,微寒、无毒,主消渴,利水道,益气力,可久食”;《本草纲目拾遗》称,笋能“利九窍,通血脉,化痰涎,消食胀”。
走进酒店厨房,但见案板上有一小堆春笋,白嫩嫩,水灵灵。我说,“清初美食家李渔将笋列为天下蔬食第一品!”顿了顿,我想起了临行前做的“功课”:“他在《闲情偶寄》中记载:素宜白水,荤用肥猪。”小吕一脸真诚的笑容,“白灼、清炒和煨炖都非常可口。”
话音未落,小吕敏捷地动起手来。他将春笋用泉水濯洗,一根根斜刀切片,随着一阵刀与菜板合奏的轻快响声,一片片雪白的“玉兰片”如天女散花。他将堆积成“小山”的“玉兰片”置入沸腾的锅中,焯水后倒入筲箕中沥水。
柴火铁锅中的腊猪蹄已八成熟,小吕将“玉兰片”置入锅中继续煨炖。
我品尝到了白灼春笋。
面对好的食材,最佳的办法就是白水灼,煮熟后加点酱油即可食用,素食春笋让我体会到了“人间有味是清欢”的绝妙意境。难怪白居易夸张地写道:“置之炊甑中,与饭同时熟。紫箨坼故锦,素肌擘新玉。每日遂加餐,经时不思肉。”竹笋于他而言是难得的美味,每日享用都嫌不够。吃了竹笋后,连肉都不想吃了,不知这竹笋素食有多美味!
我吃到了清炒春笋。
清炒春笋也能吃出山野的清香。热油爆锅,放入备好的姜蒜,再将“玉兰片”倒进锅里,一通翻炒后撒点盐和葱,香喷喷、脆生生的炒竹笋就出锅了。夹一片送入口中,唇齿间的留香妙不可言,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对竹笋的赞美:形如象牙,如雪般白,像花藕般嫩,像蔗糖般甜。
我吃到了煨炖春笋。
刚品尝了春笋的白灼和清炒,腊猪蹄的炖笋子又熟了。小吕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这道菜被誉为“吊脚楼里的年味记忆”。腊猪蹄与春笋在柴火灶上细煨慢炖,油脂与鲜香交融,既是山民抵御湿寒的滋补食疗,也是宴请宾客的硬菜美食。小吕忙着介绍,我则忙着品尝。呀!这道炖菜的确经典。腊猪蹄表皮金黄,肉质紧实,散发出淡淡的果木香,春笋承载着山野的灵气。腊猪蹄的熏香醇厚与春笋的脆嫩清鲜融为一体,让人欲罢不能。
我突然明白了:笋烧肉,实现了古今梦幻联动。在《红楼梦》中,便记载了“酸笋鸡皮汤”与“火腿鲜笋汤”两道佳肴。林语堂一语道破其中的精髓:“笋烧肉是一种极可口的配合,肉藉笋之鲜,笋则以肉而肥。”
笋是一道“天时而生,地养方存”的美食食材,品尝着春笋的美味,我不无遗憾地说:“春天马上就要过去,春笋也不复存在了!”小吕一脸阳光,“为了挽留春天的滋味,峡谷祖先自古就有制作笋干的传统。”峡谷人爱吃,也讲究吃,对食材最大的要求就是“鲜”,一年四季都有鲜笋,“依时而食”让人们对“大自然的美好馈赠总是充满期待”。
不到半个小时,我品尝了春笋的三道美食,小吕开车送我去追赶采风队伍。我的思绪随着车轮翻滚:苏东坡曾言“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他喜欢笋,如果他吃了巴山大峡谷的春笋,是不是会发出“日啖竹笋三两根,不辞长作峡谷人”的慨叹!
我走进巴山大峡谷的春天,品尝了春笋,峡谷的美味留在了我的胃里,我的胃留在了峡谷。
□何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