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个范畴宽泛的词汇,它像一个大染缸,也像一个大熔炉,煅烧着浸染着融入其中的每一件物事。生活是炊烟袅袅,生活是由一个个人、一个个家庭编织出来的巨网,正如歌曲《苦乐年华》所描写的那样:生活是一团麻,那也是麻绳拧成的花;生活是一根线,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呀……钟正林先生的中篇小说《家事》,就是一篇描写如一团乱麻生活的佳作。
近年来,描写现实生活的作品很多,最直观的如《一地鸡毛》,以及《村里村外》《人世间》等。而钟正林的《家事》,则直接描写日常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鸡零狗碎的事情。那些事情是所有人都经历过,以及还将继续经历的烟火日常,看得见,摸得着,真实地存在着——公公给儿媳妇打电话,叫她跟送水工说清洗一下饮水机里的水垢;儿媳妇却觉得公公该直接给送水工打电话,跟自己说纯粹多此一举。公公觉得,你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做点儿事是应该的,怎么就多此一举?“战争”一触即发,争吵迅速升温。最后,盛怒之下的儿媳妇携夫带子搬离了公婆家。
吵架是日常生活中怨气的积累,是心中愤懑的宣泄,《家事》由此牵扯出公婆与儿媳妇之间桩桩件件纠葛不清的往事——儿媳妇性子犟,说要回娘家,不听说不听劝收起衣服就走;去乡下走亲戚,不顾主家挽留和公婆想多玩一会儿的心情,执意要返家;不准公婆给出生不久的儿子添加奶粉,喂水,等等。同时,儿媳妇还不懂人情世故,不知节俭,外公外婆来了,“即使在饭桌上,她也只低着头吃,连喊一声外公外婆吃饭了的话都没有”;节假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信用卡透支上万元……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桩桩件件,就似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是的,家庭琐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能说得清道得明?但作者并非只想摹写如乱麻的生活,如果真这样,那就不是文学作品,只能称得上生活的原始记录。陈芝麻烂谷子的家长里短,谁愿意读?作者显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其意图或者说雄心,是想通过生活的表象,达到吹糠见米,拨云见雾,显露生活的真谛和真相的目的,让人们学会在生活中如何自处。《家事》多维度地体现了文学作品不仅记录生活、反映时代,还起着教育、疏导功能的作用。婆婆背地里抱怨儿媳妇不懂人情世故,埋怨丈夫不该给四万元彩礼帮儿子豆瓣瓣娶回儿媳妇。可一见到儿媳妇和孙子,脸上的笑容像菊花般灿烂,让公公都不知道老伴哪个时候是真实的。或许,这就是生活的艺术。
现实生活泥沙俱下,适当的谎言便成了生活的润滑剂。纷乱的生活中有矛盾有纠纷有分歧,如果要较真,矛盾和纠纷就会升级,家里家外就会骂骂咧咧,鸡飞狗跳,何来幸福可言?所以婆婆就当和事佬,当着老公的面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到了我这个年龄,就啥事都看淡了。”当着儿媳妇的面则劝说:“你爸在外面高高在上,走哪里都受人尊重,哪里受过这等气。”婆婆的言语,于远嫁而来的儿媳妇而言,是温暖的,有人情味儿的。正是有了这一信任基础,婆媳俩在炖棒子骨汤时,边择葱边剥莴笋时就自然聊到了一起。婆婆的交心谈心激起了儿媳妇的共鸣,在婆婆面前逐渐敞开了心扉。
选用家长里短、鸡零狗碎的生活片段作为小说题材,是很冒险的事,要么写成流水账,要么创作成生活写真。但笔力雄健的钟正林先生,善于提取生活中的碎片作为小说有节制的紧凑细节,用诗话的语言和细腻的笔触,如:“川西平原的菜花千百年了,见惯了,不是什么稀奇。倒是孙儿墨斗见啥都稀奇,田埂上的小花也要去抓,扬起小手,鹅儿般扑腾着;开着的菜花更要伸手去摘,什么都往嘴里送。”让琐碎生活变成一条汩汩流淌的河流,荡涤生活中的污垢,映照人们的人性和心灵,常流常新,慢慢显露出生活的真相和真谛。
小说中的两位女性——婆婆和儿媳妇的形象塑造得尤为成功。儿媳妇的犟,婆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圆滑,都是世俗生活中婆媳的代表和典型。特别是婆婆这个人物的设置,更体现了作者的匠心和手笔。现实生活中,婆媳矛盾最为突出,而在《家事》中,作者让婆婆成为调解矛盾的那一个,不仅因为女人善变,更因为女人与女人容易拉近距离,产生心灵共鸣。如果不这样设置,儿媳妇的转变就较难实现,作者的目的也难以达到。要想磕磕绊绊的生活如流水一样畅流下去,还非得要婆婆这样的女人从中调停。不得不说,婆婆的圆滑和隐忍,是生活的大智慧大策略,她把自己活成了一本教科书,感悟并教化着丈夫、儿子和儿媳妇。
生活中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正如作者所说:“生活就像河流,尽管有洪水,有污浊,但清澈是它的源头,是初衷也是永恒,每天都在开始它流动的新生命,从不回头。”
这就是世俗生活中的家事,这也是家事里的生活!
□陈德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