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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鼠传 版次:09  作者:  2022年09月09日

□蒋兴强

楚良恍恍惚惚、怅然若失地到报社楼下,一看报社门前挂着那黑白分明的吊牌,才如梦方醒,想起伊若、王琪他们采访回来了。一进电梯,忙理了理那洁白的衣领,揉了揉疲惫的脸颊。表面恢复了常态,浑身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

平时楚良与记者们谈稿子,一般都在编辑办公区。今天,他一回去就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呯”地一声把自己关在里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办公室,窗临北面,是纯粹的自然光,柔和清亮。报社的装修活,是张珂属下的公司承揽的。为了这间办公室,张珂就来了两次。没奢求宽敞豪华,简约中,突出了精致明净。一壁乳白色书橱里,放着二十四史、《辞源》一类大部头;对面墙壁,一幅《野渡》,有山水的宁静又有偏远的荒凉,是张珂的临场赠予;屋中间,一张檀色办公桌左端紧挨窗壁,上面一台笔记本电脑、两本厚重的常用词典、一部电话,旁边的徽墨端砚、景泰蓝笔筒与那张意大利软皮高背靠椅一入目,一种舒心养眼的雅致,渗着浓郁的书香墨韵扑面而来;办公桌前,三张真皮单靠背和两张长沙发顺墙“L”形一放,再无一件杂物。置身熟悉的环境,望着墙上张珂的墨迹,既有昨夜星辰的温馨、愉悦,又有种说不出的痛楚、沮丧纠结在心头,恍惚那只纤细、灵巧的玉手如龙蛇在眼前行走。楚良掏出手机,翻出“同学张珂”四个字,心底暗思:“张珂啊张珂,楚良这回对不起你啊,来生我再好好帮你护你吧!”此刻,他清楚只要拇指一摁,张珂就欠下他楚良一生的情,而他也将噩梦萦绕,从此无法抹去潘秀大娘含冤而去和蕾蕾哭“我的爸爸!我的妈妈!你们在哪里呀……”的景象。楚良正想着心事,伊若敲了两声门,庄重、文静地走了进来:“楚主任,回来了?”

“嗯,嗯嗯!”楚良答非所问,一看是伊若,才醒悟过来,“啊——你喊王琪他们都过来!”

几个年轻人一进来,王琪、唐风、罗宽顺势就嘻嘻哈哈,把楚良对面的长沙发占完,伊若一看便知这三个猴,是想让她坐楚良面前的单座皮椅,忙一侧身坐在离得远一点的沙发上,双膝并拢,毕恭毕敬地捧着采访本、捏着一支笔,准备随时记录。哪知,王琪眼睛一瞪:“那怎么行?你是组长,还缩到那角角上去?快快快,到你楚叔叔面前来汇报。”

“严肃些!”如是以往,楚良只一笑了之。谁知今天,楚良的脾气竟然反常,一脸的粗暴、严肃:“你们听好,这次‘天亨苑’的采访,谁敢跟我出半点差错、隐瞒点什么不报,你们是知道我楚良的,到时别后悔噢。”

一听那口吻,大家就不敢嘻嘻哈哈了,一下鸦雀无声。

“主任,知道,知道。”王琪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唐风则像立军令状,答话干脆利落:“只要我们了解到的,保证滴水不漏向你汇报;只要主任吩咐‘不遗余力深挖’,就是不吃不睡,我们也要想法‘采实’。”

“就是,就是。”罗宽口迟言钝,心里却在想,还是谨言慎行好。楚良一看,大家一脸正经严肃,都恭敬从命,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口气放缓和了些:“伊若,你说说今天采访的情况。”

伊若甜甜一笑,眉梢一扬,掏出相机储存卡,接在了楚良的电脑上,说:“早晨一接到电话,我边往事发现场赶,边给唐风、罗宽打电话,三人几乎是同时从三个不同方向赶往‘天亨苑’的。哪知到了那里,一看那场面,三人都只顾拍照去了,互相就忘了联系,结果罗宽的相机被对方夺走,人还差点挨打。幸好唐风在别的角度拍得有。唐风是手机拍的,效果稍差一点,但清晰度足以作为证据。”说着,她连续点开了几张照片,“这不,这个人倒在血泊中不动,这个也奄奄一息,这个人拖着受伤的身子正在死死扭住对方不松手,这是些亲友去追凶手,这是凶手在用砍刀铁棒开路……看,几乎没有人敢上前阻拦。事件的起因吗?表面上,是团梁村村民连续三天去阻止‘天亨苑’二期施工;实际上,矛盾是从一期就开始淤积起了。这些录音的时间达三个多小时,这些摁的血手印和签了字、附有身份证复印证明的材料,我就不一一汇报了。简要总结起来,事件的表面焦点在那个新上任的主任身上。”

“表面?那背后呢?”

“那个主任叫仁友权,据说是吴清风区长的亲戚。”唐风瞄了一眼门外,起身掩上门,才小声补充道,“仁友权过去是红星印刷厂的法定代表人,印刷厂垮了刚拍卖不到半年,他又摇身一变‘明垮暗升’,成了团梁村村主任。那评估二千三百万不卖,最后以八百零一万卖给万利集团的地皮,在‘天亨苑’项目的三千亩中,就占了九百三十二亩。地皮每亩才卖八千五百九十元,全厂职工不服,还多次上访。哪知,厂一卖他竟然当了主任;‘天亨苑’一期一竣工,他的妻姐——过去在厂里,仅一个普通工人——就买了一套价值五百多万元的F6号门市,听说买F7、F8号的人,也是特殊关系。至于究竟是谁都说不清楚……”

“仁友权和他妻姐的姓名、职业、住址、家庭收入情况,目前了解到啥程度?”

“只是他们的收入情况没核实,其他都了解了。”

“嗯,好!”楚良听到这里,赞许地点了点头,转过头问王琪:“你们今天去核实,‘天亨苑’的手续,情况怎样?”

“唉——今天都把我和罗宽气死了。”王琪叹了一口气,一脸苦笑,“我们到万利集团去,集团说‘天亨苑’的手续在项目部,我们跑到项目部去,只看到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和建设工程施工许可证,当问到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国有土地使用证,想调查负责各栋施工的技术管理人员名单、电话和购房业主的详细产权资料时,对方说在集团。一到集团,人家又说档案员不在,还威胁我们,说“万利”是地方的形象工程,是古都房产经济的领头羊,如果乱报道,只要一上法庭,准让你们《古都晚报》付出惨重代价,不信试试!”

“噢?口气不小。你找他们分管老总没有?”

“打电话,人家说在上海出差。”

“找董事长啊?”

“嗬嗬。”一听“董事长”三个字,王琪就像历经九死一生,刚从魔窟逃出来一样的感慨、神秘,“那个集团禁戒森严,董事长门前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在三楼,我们过了一楼,一上二楼保安就问我们‘找谁’,当听说我们找万金,他那通报,纯粹是暗语,听那口气,明明万金在,人家就两个字‘不在’,‘请’我们‘回’。”

“你们就回来了?”

“没有,我们可没那么傻。”

“噢?”

“我们装模作样,到他们集团办公室去喝水,在办公桌玻璃下,发现了万金的电话号码。我们跑到后面楼下去拨他手机,明明三楼有他接电话的声音,万金还是装模作样说,他刚下飞机在去深圳的路上。”

“上去呀?”

“上不去了,连一楼的门都不让进了……”

“那,你们今天白跑了?”

“没有。”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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