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奎萱(苏光明)摄于20世纪50年代
□达州日报社特约记者 林佐成
那是1927年9月末,一场连绵了近一周的秋雨,终于让在烈日中烹烤的开江县广福场冷却下来。这个享有“小重庆”美名的乡场,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那些酒市、斋铺、茶馆等,又迎来了熙来攘往的客人。此刻,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身材高大的男人,在本地绅士李介眉的陪同下,走进了位于中街“好又来”茶馆。几天后,广福场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便三三两两地走进了“好又来”。听说,这个外地来的算命先生,八字算得准,还见多识广,只言片语便让人增长见识,他们也想测测福气,开开眼界。
算命先生显然并不急于离开广福。此后一段时间,他常随了李介眉走进茶馆,当地百姓便乘了空闲,竞相走进茶馆找他算八字、看手相。15岁的少女苏光明,就是在随母亲走进茶馆算八字时认识算命先生的,她做梦都没想到,4年后,她会嫁给他并陪伴终身。
算命先生不是别人,他就是共产党人王维舟。自5个月前国民党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他即被党派回四川组织农民运动,他选择了开江县广福场。这里有他在绥定联中任教时教过的学生——广福团练大队长曾敬孙,他想借助学生力量,发动群众,壮大革命队伍,于是,乔装打扮一番来到广福场,白天以算命为由开导穷人,夜晚则在开明人士李介眉带领下,辗转于各农家大院,借与老乡摆龙门阵之机,偷偷散发《共产党宣言》等进步刊物。他期待着与曾敬孙相见,可未能如愿。
此后两年,王维舟曾多次到广福场,苏光明也曾多次随结拜姊妹到茶馆聆听对方开导。接触越多,时间越久,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越发崇拜王维舟。特别是1929年4月,当王维舟决定借李介眉生日,在广福小学召开党员大会,正式成立“中共广福特支”,正在学校读书的苏光明第一个站出来,组织起结拜姊妹站岗放哨。
随着时间推移,19岁的苏光明懂得的革命道理越来越多,对王维舟也越来越惦记,并对对方萌发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此时,苏家因为欠债,地主找上门来,他一眼瞥见漂亮的苏光明,打起了小九九,他想把她娶回家做小老婆,算是抵债。他找到苏光明的父亲苏成志,尽管苏成志百般不愿,但面对巨额债务,也只能咬牙点头。当苏光明得知父亲要将她嫁给地主做小老婆时,气得将门一摔,一口气跑出了门。
苏光明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泪水犹如断线的珠子。“爹怎么这样狠心呢?爹怎么这样狠心呢?”她喃喃自语。猛然间,她想起了算命先生王维舟,想起了他优雅的谈吐,广博的学识,想起他为了百姓利益舍生忘死……可身边竟没有照顾的女人,自己为什么就不可以担负起照顾他的责任呢?当这个埋在心底的念头跳出来,她猛地站起身,将泪水一抹,叮叮咚咚地往结拜姊妹黄开圆家跑。
苏光明红着脸说完心事,“你呀,我早看出来了,你那个眼神,黏在算命先生身上,半天挪不动。”黄开圆打趣完,两个开始商量办法。
当黄开圆把苏光明因逃婚躲藏在她家并期望照顾王维舟的消息告诉给广福特支书记乔典丰时,乔典丰呵呵一笑,“这是好事啊!”他随即召集特支的另外几位同志,大家都觉得王维舟一个人身处异乡,正需要伴侣照顾。他们找到王维舟,一番商议,最终确定让李介眉做媒,让王苏二人速速成婚。于是在广福犁山堡的彭家院子,一场朴素而又隆重的婚礼悄然举行,1931年秋,苏光明与王维舟正式结为夫妻,王维舟将多年前去成都读书节约的钱购买的皮箱,赠送给了苏光明。
苏光明与王维舟结婚不久,国民党加紧破坏广福特支,共产党人曾敬孙等先后被捕,王维舟不得不离开广福,来到偏远的宣汉县芭蕉场大山坪发展游击军。为躲避清乡团追捕而改名马奎萱的苏光明,也随之来到大山坪。
大山坪地势陡峭,山高林密,人烟稀少,无论是工作环境还是个人吃住,都异常艰苦。已担任游击军妇女会宣传员的马奎萱,除了照顾王维舟的生活起居,让他安心从事革命工作,还亲自去各个村落发动劳动妇女参加革命,教授村民文化,教唱革命歌曲。
那时,紧邻芭蕉场的下八场团总李清澄思想开明,同情游击军,马奎萱得知情况后,决定前去做对方工作,让他支持革命。她一番装扮来到下八场,谎称是团总远房亲戚,通过下人引领见到了李清澄。马奎萱先是褒扬李清澄的民团把下八治理得如何井井有条,接着说起了王维舟与冉南轩在清溪宏文学校的交往,她还要往下说,李清澄挥手制止了。他问起了宏文学校,多年前,他也曾在宏文学校读书。早有准备的马奎萱,便如数家珍地说起了宏文学校的前世今生。李清澄听着,不住地点头。马奎萱觉察出对方念旧,遂说起了丈夫在大山坪领导的游击军,李清澄一听,快速将右手食指竖在嘴边……
尽管第一次见面收获不大,马奎萱还是感受到了对方的友善。后来,她又多次前往下八,对李清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赢得他的认可与支持。后来,他一次性送给游击军50支枪,5000斤粮食。更重要的,他把马奎萱当成了值得依赖的人,不时为游击军通风报信,让游击军多次化险为夷。
马奎萱除了积极主动争取团总、开明绅士等对游击军的同情与支持,还参与对敌斗争。那天,王维舟在游击军总指挥部房东贺值三家召开军事会议,遭到敌人包围。贺值三机警地掀开地下通道,让王维舟等迅捷撤离到屋后的密林。敌人冲进贺家扑了个空,气得将锅碗瓢盆一顿乱砸,随即抓走贺值三母子三人,将他们关进南坝驻军张苏团部监狱严刑拷打,逼他们交待王维舟等人的下落。马奎萱得到消息,不顾丈夫反对,执意要随他前往南坝救人。10多个人装扮成商人来到南坝,在靠近张苏团部的一个拐角处,王维舟停下了,他要马奎萱等4人留下来接应,并叮嘱他们如何如何,自己则在李清澄带领下,大模大样地往团部走。蹲在隐蔽处的马奎萱,望着远去的丈夫,心一下绷得紧紧的。此后,她右手一直紧握着手枪,两眼死盯着团部大门。一个小时后,丈夫等领着贺家母子三人出来,她憋着的气才吐出来。随后,她与丈夫一道将母子三人送回根据地。
在王维舟等人的努力下,川东游击军得到快速发展,1933年10月,一举解放宣汉,随即被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十三军,成为红四方面军重要的组成部分。不久,红三十三军投入到激烈的反“六路围攻”战斗,被安排到军医院任文书的马奎萱比以前更忙了,她既要协调医生收治伤员,又要亲自参与抢救伤员。就在几个月后,徐向前等率领的红四方面军发动了万源保卫战,此时随王维舟驻守梨树乡一带的马奎萱,除发动群众参与,还身体力行,从老百姓家中借来木梯,手端墨水,攀上木梯,挥毫在石壁上写下“红军是穷人的军队”“建立苏维埃政府”“农友们,快快武装起来,坚决反对豪绅地主发财人”等十多幅标语。这些标语,激发了百姓参与保卫战的热情,鼓舞了斗志。一些标语,至今完好如初。
1935年春,马奎萱随红三十三军渡过嘉陵江后,参加了史无前例的长征。面对国民党疯狂的围追堵截,面对吃野草、啃皮带的生活的无奈,面对随时能吞噬生命的沼泽地与终年积雪的大雪山……一直带着丈夫送她皮箱的马奎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挺过去,挺过去。后来,三过雪山的马奎萱,凭着顽强的毅力与坚定的信仰,走完了举世瞩目的长征。
马奎萱到陕北后,为适应形势发展,先后参加了陕甘宁边区会计训练班、八路军第一二九师第三八五旅医务训练班的学习,随后与丈夫一道到陇东。此时,国民党正加紧对陕甘宁边区进行经济封锁,为打破封锁,解放区开展了如火如荼的大生产运动。马奎萱除照顾好孩子,积极投身大生产运动,她甚至与丈夫暗中较劲。到后来,她纺的线又快又匀净,受到大家一致夸赞。
1938年10月,多次向党组织递交申请的马奎萱获得批准,终于成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当她站在主席台举手宣誓那一刻,激动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抗战胜利不久,随王维舟从陇东秘密来到重庆的马奎萱,在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工作。后来,随着王维舟任四川省委副书记的身份公开,国民党找种种借口逼迫王维舟离开重庆,最终用飞机将他一家人送往南京软禁。面对险恶环境,马奎萱忧心忡忡,她一面安慰丈夫沉着冷静,一面不时提醒丈夫说:“跟他们讲不出什么道理来,夜长梦多,还是要想办法赶紧离开南京,回到延安。”后经正在南京与国民党政府谈判的周恩来多次交涉,两个月后,一家人才乘专机回到延安。马奎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全国解放后,马奎萱先后随丈夫到西南军政委会员、西南民族事务委员会人事科、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等部门工作。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努力工作,并时刻提醒自己,照顾好丈夫,当好助手。
“文革”伊始,王维舟受到严重冲击,马奎萱也被诬蔑为“假共产党员”,一些造反派堂而皇之地冲进她家抄家、砸东西。她一面揩拭着脸颊上的泪水,收拾着凌乱的屋子,一面告诫孩子要坚信父母的信仰,然后默默来到丈夫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此后,马奎萱一直坚守在家,日夜守护着丈夫,直到王维舟去世。
王维舟去世后,马奎萱带着一家子,默默地从原来住的四合院,搬到了一套只有三间住房的公寓打挤,一直住到她病逝。因为丈夫的谦让淡泊,作为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干部,马奎萱的工资级别比同期参加革命的同志要低很多。工资低,子女又多,丈夫去逝后,生活越发拮据,可她依然甘于清贫的生活,不求特殊照顾。马奎萱这种高风亮节,实在值得每一个人学习。
(本文主要参考文献《开江党史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