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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猪儿 版次:09  作者:  2023年02月16日

小时候的正月间,人们在路上总会看到一个行色匆匆的人,胡子拉碴、瘦高瘦高的,三十岁左右,头发凌乱不堪像鸡窝,穿一件破旧得仿佛好多天没洗过的长衫,斜挎一个自己缝制的布口袋,擦身而过时会闻到一股酸臭味。他叫刘猪儿,赶着去某个地方挨家挨户送财神或者坐席。

所谓送财神,就是春节期间,到了一户人家门口,说几句好听的顺口溜,比如“送财神,送财神,财神今天进你门,又有吃来又有穿,全家数钱都数不赢,男娃娃长大骑白马,女娃娃长大遇贤人……”之类的,主人家一开心会给钱给烟。送财神大方的,会在主人家的门框上贴一张印有财神像的巴掌大的红纸,还会放一挂小鞭炮,也有打干滚儿赚净钱的,光凭一张嘴说几句就盯到主人家的动作。送财神也不是什么技术活儿,只要脸皮厚,挣钱也是比较容易的。

刘猪儿却是个有原则的人,无论送财神或者坐席,从来不打干滚儿。他送财神也是要放鞭炮的,他的消息也特别灵通,哪里有婚丧嫁娶过生做寿,他一定会到场,也会送礼,当然是象征性地送得比较少,见到空位置就坐,也会喝一点点酒,但不会喝醉,吃完就跟主人打招呼,“感谢主人家的菜和酒,子子孙孙都富有”,然后走人。

刘猪儿其实有个很文艺的书名,叫刘西湖。他的老家在大山上野蜂子岩,他有个姐姐,结婚在我们村。刘猪儿跟我们家是转弯抹角的亲戚,父亲曾经给我讲过。刘猪儿从小被父母娇生惯养,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叫他拿一根枯草都担心他累到了。刘猪儿在父母的万千宠爱中长大,刚刚成人,父母就过世了,他独自一个人生存不下去,就搬到姐姐家里生活。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好逸恶劳,加上不讲卫生,又有点清高,时间一长,姐姐家里人就不安逸他了,他只好搬出来住。

刘猪儿是有点文艺细胞的,到了一个院子里,送完财神后,他会主动表演打快板,人们给不给钱无所谓。还别说,真还有很多人喜欢听他打快板,虽然他不够专业,表演的时候嘴巴里白泡子直翻,但他的快板完全是用我们本地方言编的,接地气,比普通话的快板更形象更有味道。

刘猪儿似乎在他的文艺事业上花了些心思。他成立了一个所谓的“长江加林文工团”,当然,团长演员以及杂七杂八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是他一个人。更奇葩的是,他用红苕刻了一个文工团的印章。他到处打广告似的,广播电线杆子上,桥墩上,公共厕所的墙上,反正能写粉笔字的地方,他要不用粉笔写,要不盖一个红色的印章,再写上几句顺口溜,比如“从来人生如云烟,万水过后又千山”。

襄渝铁路石峡大桥就在我们村,大桥下面的石岩上有两个洞,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人工开凿的,也不大,离公路也不远,有小路相通,一个人住有余。刘猪儿从他姐姐家搬出来后,就住在这洞里,公路的下面不远就是一条河,他就在河里挑水回来煮饭。我们放牛时路过那里去耍,看他没有一点窘迫的样子,反觉得这个地方很好,还面带微笑唾沫四溅地介绍,他还叫我们看他用粉笔在洞壁上写的“无限风光在险峰”。

刘猪儿五十来岁时,本来村里专门免费给他修了一间砖瓦房,他却很少住,依然到处漂泊,当这里是旅馆,只是在这间房子的外墙上用粉笔落上了文工团的款,也盖了所谓的印章,上面还写两句:“天生我材必有用,一碗清汤也入梦。”现在,这间房子的门和窗户早就没有了,顶上的小青瓦也稀牙漏缝的,成了别人的柴屋。满了六十岁后,按照政策,他去了养老院,

在养老院里,刘猪儿有些不适应,改不了清高的个性,又爱发牢骚,别人看不惯他,就收拾他,他打又打不赢,骂架总是输,几年过去,他精神出了问题,被送到精神病院。几个月后,他从精神病院出来,变得沉默寡言,在路上也不再行色匆匆,有人跟他打招呼,他面无表情视而不见,好像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快七十岁时他就过世了。

现在的春节,已经没有多少仪式感了,没有耍狮子的,没有送财神的,没有耍猴戏的。我回到村里,望着石峡大桥下面的那个岩洞,就会想到刘猪儿那些原汁原味的方言快板,好像冬天烧的树疙瘩火一样,不大,但温暖。

□胡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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