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坤

1986年版《三汇镇志》在医药、卫生篇中有如下记载：三汇为川东北“巨埠”，每逢三、六、九日场期，江湖医生多汇集于此，摆地摊，兜售膏、丹、丸、散，挂上病家赠送的感谢红布旗和自我吹嘘所谓“祖传秘方”“专治百病”等招牌，吸引路人，向观众大肆宣扬专治五痨七伤……各种疑难杂症。其实，这类江湖医生大多不懂医术，出卖假药图谋钱财才是目的。

20世纪60年代中期，雷友兴、陈兴义、李瑞堂、赵松柏等几位70岁上下的老人，夏天在三汇镇上的栅子门歇凉时，喜欢聊些三汇场的旧事。听他们说，在旧社会有一种人，无正当的营生职业，四处流窜贩卖假药和伪劣药材。这类人虽然不偷不抢，但却以坑蒙拐骗为业，凭三寸不烂之舌，诓骗民众钱财，对上当受骗的普通民众危害不小。民众咒骂他们是好吃懒做、油嘴滑舌、不务正业之人，属于民间俗称江湖跑滩匠中的一种类别。老人的闲聊中，就有一个行走江湖的跑滩匠在三汇场卖牛屎的龙门阵。

说是民国初期有一个逢场天，一个途经三汇古镇的跑滩匠，在距离场镇不远的路上，看见路边有一堆已被太阳晒得十分干燥的牛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暗想，今天的生意干脆就在这干牛屎上做文章，想方设法编个故事弄几个钱，至少要把今天的烟、茶、酒钱挣起，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多挣几个盘缠。随后，他弯腰将牛粪捡了起来，用随身携带的手帕包好。走去沙湾河边与渔码头之间的铁匠街临河方向，他选了一个地点，虽不算很闹热，但也是来往行人的必经之路，把手帕放在地上打开，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在街边地面的石头上，慢条斯理地抽起旱烟来。一些赶场过路的行人见他面前摆放着一坨牛屎，又闭口不言不语的样儿，以为他精神有毛病，也懒得去理会。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小伙子路过此地，见有人居然摆牛屎卖，觉得很是好笑，便冲口说：“嘿，好妖艳啰，牛屎都拿上街来卖钱了，硬是稀奇古怪吔，是不是想钱都想疯了！”

过去有句俗话说得好，“卖饭的有饭招牌，卖酒的有酒招牌”，坑蒙拐骗卖假药的跑滩匠，就靠一张能把麻雀哄下树，可以把死人都说活的利嘴做活招牌。

跑滩匠瞬间接过小伙子的话，“哎哟喂！你这个小伙子虽说年纪不大，啷个这样精灵呢！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坨牛屎。”随后又大声武气地说，“对头！这确实是牛屎，但牛屎各有不同。牛屎有很多种，我们经常看到的有黄牛屎、水牛屎、老牛屎、嫩牛屎、家牛屎、野牛屎……”这段连珠炮似的花言巧语一开场，立即吸引了赶场人前来围观，跑滩匠的场子就算是扯圆了。

俗话说“赚钱不赚钱，场子要扯圆，只要有人看，就会有钱赚”。跑滩匠又接着说：这手帕包的牛屎不是我刚才说的那些牛屎，而是犀牛屎。另一围观的乡下人马上接过话头说：你这个人才怪哟，你手帕包的明明是干牛屎，你啷个偏偏要说成是稀牛屎嘛。

跑滩匠接过农村人的话假装恭维地回答道：我真佩服这位大哥的好眼力，干牛屎和稀牛屎，你哥子一眼就分得清清楚楚、弄得明明白白。你说得不错，这牛屎确实是干的，但这手帕包的犀牛屎不是干稀的“稀”，是犀牛的“犀”。你们晓得不？犀牛只出现在天南地北的云南，数量极少，难得一见，与我们常见的黄牛、水牛不同，头上只长一只角。犀牛的角是清热解毒包治百病的罕见名贵药材，一般的药铺买都买不到。犀牛的屎也是很不容易捡到的一味好药，能治许多疾病。要说能医啥子病呢？嘿，哥子们，请张起耳朵好生听到起，犀牛屎能治心慌心累、腰酸背痛、头昏眼花；还能治四肢无力、走路打偏偏，这些人是吃得做不得，说他受不得，但哪个又愿得这病哟；肺病痨病中的咳嗽多痰、痰中带血、血中带痰可治；又治肠胃不好、胃口不开……

跑滩匠吹得个天花乱坠、神乎其神，好像犀牛屎真是能医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在其振振有词的一番鼓吹渲染下，围观的民众越来越多。有围观者问跑滩匠，那犀牛屎啷个卖呢？跑滩匠便故弄玄虚卖关子说：我不是卖药的，是给某××字号药铺老板办药材的采买，路过你们三汇场而已。

又有人问，先生，你不卖药，把犀牛屎摆起做啥子？跑滩匠说道：这位哥子，实话实说，先生我懂点地理风水，看你们三汇场这个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市面繁荣，百姓善良之地必定有愿尽孝道孝心的人，所以我才来三汇场做件好事积点德，助他们为父母和长辈尽个孝道，了却他们孝顺父母和长辈的心愿而已。今天只凑成三五个有孝心尽孝道的买主，每位只收本钱一块钱，卖了这几个买主后，任何人来买，看他们啷个说，我都不得卖给他。有民众质疑，你是不是卖的假药哟？跑滩匠斩钉截铁地发誓赌咒：这位大哥涮啥子坛子哟，先生我姓周名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先生我今天卖了假药的话，你们二天（今后）随时随地骂我周围的先人、祖人。

在跑滩匠这般神吹之下，有一中年民众说道，先生，你把犀牛屎这味药说得恁个好，那就给我分一块钱的药嘛。跑滩匠问，你买去给哪个吃？中年汉子回答道，给我老婆吃。跑滩匠手一摆：哥子，对不起了，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我只卖给那些给父母长辈尽孝道的买主。跑滩匠双手打拱：得罪了、得罪了！像你这样的买主，我是不卖的。

跑滩匠这一招欲擒故纵很是有效，刹那间就打消了一些围观民众的疑惑。于是，想孝敬父母和长辈的买主纷纷上前来买“药”。

另一位中年汉子说，先生，我给我爹买点药。跑滩匠问：啥子病？买主答复道：我爹他老人家长期心慌心累，有时候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跑滩匠收下有孝心的买主递来的一块硬洋，用手掰了鸡蛋大小的一坨“犀牛屎”，用纸包上递给买主嘱咐道：你去肉铺案桌上买个有七个小孔的猪蹄子，拿回家炖汤作药引子，和药一起吃，分六道吃完，药到病除包医好。

“先生，请你给我妈妈分点药……”“先生，请你给我爷爷分点药……”面对蜂拥而至有孝心的买主，跑滩匠心中暗自窃喜，不露声色地招呼应酬着。他依有孝心的买主叙述的不同病状，给予不同分量的“犀牛屎”和提供不尽相同的药引子。不过他似乎早已忘记了只卖三五个有孝心尽孝道买主的承诺，而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陆陆续续接待了十多个有孝心的买主后，跑滩匠见围观的民众逐渐散去，这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手帕和所剩无几的“犀牛屎”。

跑滩匠收了摊子，怀揣卖“犀牛屎”所得的银钱，满面春风地去饭馆吃得酒足饭饱，然后带着几分醉意扬长而去。走出南关场口，沿着渠汇官道，当他走到小浪溪一个偏僻无人之处时，把牛屎连同手帕扯起甩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