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邓拥军 年过五旬,外表憨胖,内心柔软,说话、唱歌都操一口纯正的麻柳腔。在达城马路上执勤多年,得过几个奖章,拿过几本证书。一个连“的地得”“定补状”都弄不醒豁的家伙,听说不想当作家的交警就不是好交警以后,业余时间拿起笔来开始涂抹自己的文学梦,随心随喜随记,就当给生活添料加色。
每到谷收时节,总会想起年少时干过的一件糗事。
童子尿治病曾一直在民间流传。《本草纲目》中记载,童子尿气味咸、寒、无毒,主治寒热头痛、温气。在成长的岁月中,我见过采用童子尿作药引,或直接作药给人们治疗疾病的,至于童子尿是否可以治病,我没有具体研究过。当然,古人也不是随意使用童子尿的,使用时很有讲究:10岁以下小孩的尿才为童子尿;童子要忌食五辛热物;童子尿要斩头去尾;等等。
少年时代就曾有人来我家索尿治病,索我一泡尿的乡亲至少会给我两颗水果糖。在幼小的心里,甚至觉得我的尿液就是药物,就是宝贝,不是熟悉的人我还不一定给呢。然而就是基于这样的想法,让我后来用童子尿干了一件至今都无地自容的糗事。
那是在改革开放以前的“人民公社”时代,农村的孩子也要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集体劳动。父亲是生产队长,我在小伙伴中也有一定的号召力,俨然是小伙伴中的“小队长”。生产队挞谷子了,我号召小伙伴去给挞谷子的大人送凉水。这活儿挺简单,就是拎上家里竹篾壳包裹的保温瓶,带上搪瓷口盅,直接去井里装上凉水,送给挞谷子的大人喝。
也许我从小有些异想天开,脑子里总有奇怪的想法。我曾经想:“种下稻子就能收谷子,那为什么我们不直接种下大米收大米呢?”后来我真种过大米,只是至今也没有发芽。那天送水,我又突发奇想:“大人如此劳累,要是在凉水里加点什么药物,就可以让他们更好地解渴解乏呢?”说出了我的想法后,小伙伴也觉得很有道理。加什么呢?我突然想到了童子尿。我说出我们小孩的尿是药的时候,小伙伴都认为我的主意不错,可是又因由谁来屙这一泡尿犯了难。有小伙伴说:“前几天刘奶奶找你屙尿作药引子,不是还给了你两颗水果糖吗?就用你的尿吧。”我想也是,于是按照刘奶奶接尿的方法,把一泡尿的中间部分撒进一些保温瓶里,然后再装上满满的凉水,快乐地向稻田走去。
“大家快来喝凉水哟!”我高兴地朝着大人呼喊。首先过来喝凉水的是二爸,他可能实在是口渴,倒满一盅凉水后仰脖而下。如果没有后来的对话,这或许是一个永远的秘密。二爸喝了凉水后问:“今天的凉水怎么有点浑呢?”我并不知道惹祸了,还高兴地说:“我加了点童子尿,你们喝了腰杆就不会痛了。”话音刚落,二爸的脸色骤变,稻田的气氛瞬间凝固,然后又爆出了大人的哄笑。看到二爸生气的样子,我知道这下闯祸了,扔了保温瓶就开跑。只听得“哗啦”一声,保温瓶摔碎了,那可是当时家里最现代的生活器具。估计二爸也是因为心痛保温瓶,没再追我,反而转身提起了保温瓶的竹篾壳,保温瓶内胆的碎片从竹篾壳里倾泻而下,在秋日的阳光中,闪着耀眼的光。二爸拎着保温瓶竹篾壳心痛不已,然后又弯腰捡拾稻田里闪着银光的碎渣,不然耕田的时候会让人和牛受伤。而后,二爸喝尿的事不胫而走,成了整个生产队的笑话。
那天,我不敢回家,天黑了才悄悄地回到屋檐下堆柴的角落里。母亲听到角落里的窸窣之声后,过来将我一把逮住。愤怒的母亲骂我是个忤逆不孝的天棒槌,非要我去给二爸当面认错道歉。那一次我没敢犟嘴,只是走到二爸家的竹林边,始终没有勇气走进他的家门。回家后,我骗了母亲,说二爸已经原谅我了。第二天母亲还问二爸,二爸居然说我昨晚已主动向他承认了错误。二爸用爱的包容、原谅了我,只是时至今日,我都还没有亲口向二爸说出那一声“对不起”。
那一次鲁莽的行为并没有影响二爸对我的爱。后来我慢慢长大,二爸也从手扶式拖拉机手,变成了35型大型拖拉机驾驶员。我参军入伍从公社去区公所报到那天,二爸非要给我仪式感——他把拖拉机的车斗卸下,在机头上扎上了大红花,用“专车”送我去区公所报到。我坐在敞篷的拖拉机机头上,胸前佩戴着大红花,绿军装映着我还有些稚嫩的脸庞,身后有乡政府送行的锣鼓声。二爸驾驶着拖拉机从欢送的人群中缓缓驶出,故乡开始在我身后远去,乡亲们在我身后远去,母亲还在深情地向我挥手,我也看见了母亲悄悄擦拭眼角的那一瞬。这是我一生中经历的最隆重也是最特别的一次送别。一辆只有机头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在乡村公路上飞驰,看着二爸娴熟地驾驶着拖拉机,我在拖拉机上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后来我也坐了汽车、火车、动车,甚至飞机、轮船等众多交通工具,都没有坐出二爸那年驾驶拖拉机机头送我参军的幸福感。
让二爸喝尿的事成了家里多年的笑话,他也总是哈哈一笑,还开玩笑:“那时候总是腰疼,听说童子尿能治,可下不了口。嘿!我大侄子在无意中就让我服下了童子尿,可能就是那泡童子尿的作用,我的腰真就再也没有疼过了……”我知道童子尿并没有这么神奇的作用,这是二爸用爱饶恕我的错误,掩饰我的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