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宾有理

赵宾，女，1970年生，网名“凿冰煮雪”。通川区中医院内科医生，曾经的文青一枚。从医20余年，感悟颇多，常思述之与人，言之不尽泄于笔端。把自己所想所思所悟用文字表达出来，和朋友们分享快乐，分担忧伤。

朋友拿来一叠检查报告，让我帮他分析一下。我不慌不忙，拿起眼镜戴上才接过报告单，一如很多年前带我的老主任，不停地戴眼镜取眼镜。朋友惊讶：你也开始戴老光镜啦！这话说得，虽然我比同龄人晚几年老花，但老花只会推迟，绝不会缺席，饶是我50多年没戴过眼镜，现在也有了自己的眼镜。

有一天到科室，忘记取出包里的手机便把包放进了抽屉，然后和科室的年轻人说话。突然有个小朋友说：哪个的手机在响？我说没有啊，大家静下来听，抽屉里传出细小的铃声，而我距离手机最近。这让我感到很郁闷，视力下降已成定势，现在听力也和年轻人有了差距。

任何生命都是向生而死，不独人类。人到中年，前面后面都看得清楚，便有太多感触，除了接受也只有接受。30岁长了皱纹，40岁生了白发，50岁戴老光镜，60岁配助听器，70岁杵拐杖……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由于时光流逝，岁月增长，即便是三生三世里的神仙，活了几万年，也终有尽头。

俗话说行行出状元，各行各业工作久了，总有一些熟练的技能，比如零售食品的售货员，老员工对重量判断精准，一次性抓取的量，与顾客的要求相差无几，工作效率极高。过去评劳模，有“一抓准”“一刀准”，就像睨视陈公射箭的卖油翁，因酌油而知的道理：无他，惟手熟尔。

当医生30多年，也有一些手熟的技能，比如一摸病人的脉搏，就知道心率的大概次数；看病人的睑结膜、手指，可以判断血色素的大概范围；接触病人的皮肤，可以判断大概的体温……虽然没有文学作品中描写得那样出神入化，但是在临床工作中的准确度也是八九不离十。

那天，年轻医生请我查房查体时，我说病人在发热，年轻医生和病人同时否认，说入院时测体温正常。取来体温计一量37.9。我告诫年轻医生，低热或长期发热产生耐受的病人，都有可能察觉不到自己在发烧，所以不能完全相信患者的叙述，要仔细查体，要有自己的判断。回到科室，年轻医生不服气：赵老师，我查体很认真，但确实感觉不到这个病人在发热。

这便让我好奇，握他手发现，年轻人手心手背皮肤的温度，比我高出不少，他和患者间没有明显的温差，难怪发现不了患者低热。为了进一步验证，我俩各拿一支体温计测腋窝温度，却发现腋温差距并不大，都是36.5左右。看来，我们和年轻人的差距，不是体内的温度，而是外周的温度。

都说中年以后不喜欢热闹，其实不是不喜欢，而是因为少了热闹需要的必备条件。一般来说，一场热闹，需要较多人员、一两个主题，以某种方式聚集，再加上各色美食餐饮、多种娱乐项目，才能达到热烈欢快、皆大欢喜的效果，这就需要时间和精力。然而，中年人不管如何调整心态，注重养生锻炼，都会感觉到时间的紧迫，体能的下降，对热闹便少了向往。

每每看到前方有身形佝偻、步履蹒跚的老人，从他们身旁超越而过时，我都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抗拒着老态龙钟模样的到来，我们离真正老去已看得见距离，所以珍惜着这还算鼎盛的年华，如同抓紧正午过后的阳光，倏忽就要夕阳西下。

一场热闹，最考验一个人的能力：胃肠道的消化能力、肝脏的解酒能力、肺对烟雾的抵抗力、各色人际关系的调和能力、杯觥交错时的语言能力、饭后娱乐的智力和才艺……热闹，需要体能，需要精力。中年人，一场热闹后的疲倦不适需要几天去修复，堪堪抵过热闹带来的快感，很是得不偿失，反复尝试几次，对热闹的事务便意兴阑珊了。

当然，中年人不再追逐热闹，还有另外的原因，所有的行为都带着功利性，热闹背后潜藏着各种规则，是年轻人渐进的必修课。对于中年人，足够漫长的人生经历，到此时不管是进退自如，还是进退维谷，对热闹背后的场景都已谙熟于心，于我们已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所以，我们和年轻的差距，除了各种生理功能的自然减退，就是对热闹事务的兴趣减退。其实，我们内心还是向往热闹的，却时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像我和年轻人体温的差距，核心温度相似，外周温度却低了许多。岁月的磨砺，让我们中年人练就平和稳重、练达世故、低调内涵、宠辱不惊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