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
他自言自语：“头两句一定不要动，清早起来去放牛，一根田埂放出头……苏白玉，苏白玉……苏二姐，对，苏二姐好，苏二姐，披彩霞……牵着牛儿……往前走……”他又摇了摇头，觉得不满意。
前面说了“去放牛”，并且已经“放出头”，后面还要“牵着牛儿往前走”，显得重复，用词也不精到，有些牵强……李依若一时难住了。
“二少爷发啥子癫？小女子的名号有啥不对吗？”正当李依若陷入冥思苦想的时候，被身后的一个声音惊得跳了起来，三魂七魄都不在了！
李依若回过头来，无比惊喜！但依旧是惊魂未定，出着长气：“哎哟，苏白玉，苏二姐，你吓死我了！”
“你就那个胆儿？”私下里，苏白玉用不着对李依若客气。
“人在全神贯注的时候最容易受惊。好久我来吓你试试！”
“我还怕你吓？呃，你还没回答我，你恁个专心在做啥子？”
李依若抿嘴笑了笑，并不急于回答，慢条斯理地打量起苏白玉来了：苏白玉早已褪尽少女的青涩，少妇的风情更让人心动。她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脸上添了几许沧桑，脸庞稍嫌瘦削但仍不失美色，两潭秋水依旧深不见底。她上身穿一件阴丹布满襟衣服。衣服周正、合身。下身的蓝布裤子也很合身，不像别的妇人那样穿一个吊裆裤。裤腿是挽着的，打着赤脚。那一双曾经让李依若心仪的天足依然好看。她右肩单挂着一个背篼，里面装满了衣服。显然她是到河边来洗衣服的。从苏白玉的衣着、面容、神态来看，她的日子过得还不算太差。
被李依若这样仔细地审视，苏白玉到底还是不能从容以对。她羞红了脸，嗔怪地瞪着李依若：“你做啥子？恁个看人家！”
李依若由衷地赞叹：“哎，苏二姐还是那么漂亮！”
苏白玉又似少女一样羞涩，乜了他一眼，娇嗔道：“漂亮个啥子哟！”
见她实在害羞，李依若转移话题：“你刚才一再问我，那么专心在做啥子。告诉你嘛，我想为你编一首歌。想了好久了，总是不满意。”
把人编进歌里涮坛子，苏白玉并不陌生，乡间很常见。隔壁院子有个小媳妇叫何幺妹，就被一帮人在歌里唱过：
何幺妹呀何幺妹，
昨夜吃了你的亏，
今天走路打搞脚［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
坐倒站倒啄［音zhua］瞌睡。
……
苏白玉才不干嘞，有些不快地说：“你发啥子癫啰，像恁个我要发气了哦！”
“你发啥子气嘛，我又不是涮你的坛子。”李依若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补充，“我听对面沟里的娃儿唱《放牛歌》‘清早起来去放牛，一根田埂放出头’，就忘不了那年那个进城的早上遇见你放牛的情形。我想把你编进歌里。”
苏白玉的心里一下热了起来：这个男人对自己还念念不忘！她温柔地嘀咕着：“哎，你淘那些神做啥……”
李依若这才注意到两人只顾说话，一直这样站着，好像不大合适，便招呼苏白玉赶快洗衣裳。他又发现这里河边的树荫快要移过，便四下张望，希望找到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这里是一条大路，难免有人经过，要是人们看见他们长时间在一起，又会说些啥子乌七八糟的话也未可知。苏白玉向李依若告辞：“你快回去吧，我去另一个地方，那里一天到晚都晒不到太阳。”尽管她心里有万千不舍。
李依若当然不会这么快就离开苏白玉。他说：“我去看看那个地方，顺便和你讨论修改《放牛歌》。”
苏白玉不做声，心里却是暗暗高兴。
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它原本是一个很大的岩阡。岩阡的顶部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向外凸出，几乎遮住了这一段的整个河面。前年不知什么时候，岩阡向外凸出的长约两丈厚约一丈的岩石齐刷刷垮塌，又齐整整立于河中，将这段河水一分为二，再合二为一。傍岩的这边还保留一个比原来浅的岩阡，加上被立于河中的巨石挡住，这里便终日不被太阳照射。这一段河刚好在一个小瀑布的上游，整个河床都是石盘，河水很浅，有几个坑也只半人多深。几场大雨过后，河里不存一点淤泥。
走进岩阡，一股凉风扑面而来，给人十分凉爽的感觉，和外面炎热的天气真成了冰火两重天。一块斜靠在水里的大石块光滑、泛白，看来早有人在这里搓洗过衣服。旁边不远处有一个椭圆形的石坑，清澈见底，恰似一个天然的澡盆。苏白玉告诉李依若，“由于离人户较远，一般人不会来这里洗衣服。我也是有一次顺着河坝寻牛，才发现了这里。我是个图清净的人，热天都是到这里来洗，顺便还可以洗澡。”说到洗澡，苏白玉兀自羞红了脸，悄悄看了李依若一眼，见他没在意，便又继续说下去。这里的河边尽是岩石，没有多少青草，放牛的也不会来这里。
李依若心里打起了鼓：什么意思？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了？那我们……一对孤男寡女，会不会……发生点什么？哎，想到哪里去了！李依若赶快止住奔腾的思绪，一门心思用到编山歌上。
李依若仰躺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手指交叉枕于脑后，边想，边念。边唱，边征求苏白玉的意见。苏白玉边搓，边洗，边听，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李依若说着话。
时间在流逝。李依若编了一大堆歌词，总觉得与原来的歌不大合拍。远处几个娃儿那句合唱“你呀我呀二娃子”随风飘来……李依若突然一拍大腿，整个身子弹了起来，大喝一声“对呀”！
他兴奋地说：“我总在领唱里打圈圈，啷个不在合唱里想办法！” 随后，他一路唱下去——
清早起来哟去放牛哟嗬嗬，
去放牛哟嗬苏二姐。
一根田埂嘛放出头哟嗬嗬，
放出头哟嗬苏二姐，
大姐幺妹苏二姐
……
李依若领唱合唱一起唱，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受到李依若的感染，苏白玉也十分高兴。
又是一首名曲诞生了！一首中国名曲，在流水淙淙的岩阡中诞生了。
（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