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和元(湖北)
记忆中,还没有上学识字,我们就跟着大人们,在畈里认识了不少猪草。啥子雷打菌、虾米草、锯麦草、灰地菜、鸡头苞、蛇老壳等等;还有许多许多,譬如说猪耳朵,就有大小两种,大猪耳朵茎叶肥厚,毛茸茸的,小猪耳朵则瘦弱得多,秀里秀气的;浆奶草有好几种,大型棵的,小型棵的,宽叶的,细叶的,其共同特点就是,茎叶里饱含浆奶汁,有营养,猪爱吃;黄花刺的叶子呈锯齿状,有点刺手,必须采摘嫩苗,等到开花就老了,猪不吃;蒿子的种类更多:艾蒿、藜蒿、细叶蒿、灰灰蒿、米米蒿……我们采得最多的是青叶蒿,掐了,过几天就能长出两个枝头或三个枝头,再掐,又会长出更多的枝头,可以掐好几次。所有的猪草,都是乡民们自己命名的,现在很多都淡忘了,难以与植物学名一一对上号。
不记得是从几岁开始跟着姐姐打猪草的,只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每天都要打三篮子猪草: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挎上竹篮,到畈里去打一篮子带露水的猪草。回家后,再刷牙、洗脸、吃早饭、背着书包上学。中午放学回到家,放下书包即挎上竹篮。下午放学,也是一样。夕阳西沉,我们才拖着长长的影子,回到炊烟笼罩的村庄。
春天生机勃勃,植物都是嫩生生的,猪草很好打。有的嫩草,猪爱吃,人也可以吃。像地菜、木心菜、藜蒿,既是猪草,也是野菜。一月藜,二月蒿,三月藜蒿当柴烧。野菜是人们在青黄不接时充饥的时鲜,进入夏季,野菜就不多了,但四野葱茏,草木旺盛,猪草更好打,像构树、苎麻等含奶浆的树叶,随便一抓就是一篮子。
欣欣向荣的草木中,有很多是我们的美味零食。蔷薇的幼芽从蔸部冒出来,长到一拃多长时,又肥又壮,又嫩又脆,酸甜可口。斯茅草往往成片成片生长,像稻秧一般,其间挺立着一根根饱胀的茎秆,我们称之为“茅针”,一抽一大把,剥开外层,里面是白莹莹的内芯,吃起来嫩柔绵软,富含甜津津的汁液,把它卷成圆盘,用枯草茎沿直径一穿,就是茅针饼,一口一口地咬,好吃管饱。我们还把“母薅子”拼成弯弯的月亮,所以又叫月亮花。在金色的夕阳里,大家在草地上玩影子戏,你翻腾跳跃,影子就翻腾跳跃,你手舞足蹈,影子就手舞足蹈。心灵手巧的女孩子,还用双手比划成小鸟、小狗等动物的模样,它们的影子好像在“喳喳”地叫,“汪汪”地叫……
小孩子好吃贪玩,常常忘记猪娃在家里饿得嗷嗷叫。猛然想起来了,我们也有办法补救。生产队的苕藤苕叶长得正旺,扯断几根,就是一篮子,又不影响苕果的生长。但不可明目张胆,得用几棵猪草盖在上面。
那时的农村,“居家”就是“猪家”,家家户户必有猪。猪是一家农户主要的经济来源,到年关,把大肥猪卖了,置办一些年货,就可以欢欢喜喜过大年了。打猪草的人多了,秋天枯草季节,要寻一篮猪草,还是挺有难度的,但我们总能想出办法。
立秋出伏,晒破麻骨(石头)。但有一种不怕晒的猪草,长在向阳的山坡上,麻石间,一丛丛,一簇簇,茎叶饱满,形似多肉植物,我们家乡把它叫作“洋马胜”。传说盘古开天地后,天上有十个太阳,把许多植物都烤焦了,人们生活在难以忍受的火热中,后羿为了拯救苍生,用神箭射掉了九个太阳,最后一个太阳巧妙地躲藏起来,被洋马胜保护着。太阳为了报答救命之恩,非但不烤晒洋马胜,还让它枝叶肥硕,茁壮成长。我们把洋马胜扯回来,洗净切碎,拌入糠麸,猪儿抢着吃。
水塘里也有很好的猪草。“虾腥草”从水底向上生长,像海带那样飘在水中,绿油油的。我们将三把弯月形的砂镰背对背地绑在一起,用长绳系住,甩进水塘,一拉一拖,一把一把虾腥草就被搞上了岸,不大工夫,就能收获一大篮子。切碎,掺杂用枯苕藤或花生棵子等粉碎的饲料,猪儿吃得很带劲,“吧砸吧咂吧咂”。
那时,我们家乡吃猪草的生猪一般都是黑猪。
吃猪草的黑猪,肉很香很香。吃猪草的黑猪,骨头很硬很硬。
打猪草的岁月,生活很艰难,却叫人难以忘怀。更叫人怀念的,是那香喷喷的黑猪肉,是那硬骨头熬出来的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