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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美食 版次:07  作者:  2025年01月16日

随着年岁渐长,心中时常会悄然滋生出一种怀旧的情愫。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细细回味过去,心底越发想念老家土灶大锅做的饭菜。

我老家做饭的方式有些特别,是用甑子蒸。那时,甑子是家家户户必备的炊具,是以杉树或香椿树作为材质,匠人用巧手做成一块块长条木板,再用蔑条箍扎成一个圆桶状,里面放三个小木托,用来顶住用竹块编织、呈伞状型的蒸篦。蒸饭时,蒸篦上用白纱布覆盖,将锅里半生半熟的米粒捞到筲箕里,再用筷子赶入甑子中。甑子顶口用竹制的窝盖盖住。锅里再掺水淹没甑子底部。甑子蒸出来的米饭,颗粒饱满,软硬适中,那口感让味蕾也会多出几分欲望来。

最让人留念的还是沥饭后的米汤,既粘稠又营养,喝上一口,香喷喷、美滋滋。若是赶上秋收打了新米,新米沥出来的米汤还有一股原野的清香,那味更地道。用甑子蒸饭相对繁琐,很少派上用场,只有家里来客时才能成为蒸饭的主角。

听年长者讲,做甑子用的木材首选香椿木,用它做的甑子,米饭蒸好后,揭开窝盖,满甑子饭充盈着椿芽的清香,还未吃,已醉了。不过,香椿木材珍贵,普通人家用的甑子,其木材大多选择柏木或杉木。无论用什么样的木材做的甑子,米饭中淡淡的木质味儿烙在了我童年的记忆深处,成了挥之不去的乡愁。

我年少时,物资极其匮乏,好吃的东西更是少得可怜。尽管这样,母亲做饭总是很上心,从不打马虎眼儿。土地分到户后,我家在农忙季节常常要请人帮忙,人多,食量大,要下锅煮的米就多。如果“潦饭”时掺水把握不准量的话,很容易出现堵塞甑底、锅里的蒸汽上不来的尴尬,蒸出来的饭就是“夹生饭”,只好倒出来重新在锅里焖干。焖米饭时,锅底有一层锅巴。那锅巴带有焦米香,金黄色、脆生生的,咬上一口,“咔嗞咔嗞”地脆响。泡点米汤,锅巴的香与米汤的醇融为一体,五脏六腑顿时激荡开来。

老家的山区穷,为了省柴,在甑子下面煮菜是常事。冬天有萝卜白菜,夏天有豇豆茄子,还有南瓜、冬瓜、洋芋、红苕等,都可揽入甑子的怀抱。节令赶上什么,锅里就煮什么,用油炒炒,箍在甑子下面,掺合“潦饭”沥下来的米汤,煮上半个小时,饭香菜熟就开吃。偶尔也有打牙祭的时候,特别是冬天,母亲上街买回一块宝肋肉,和萝卜白菜一起放在甑子下面煮。甑子上汽了,肉香,菜香,米饭香,几种香味冲出甑盖,飘进鼻孔,让守在灶台边的我馋得直吞口水。母亲端起甑子,照例会把那宝肋肉上的几根骨头剔出来给我啃。我一边啃着肋巴骨,一边守着母亲炒回锅肉。回锅肉在锅里炒成卷状,放上豆瓣和蒜苗,香味便弥漫整个院落。

大锅烧菜主要是大火翻炒和文火慢焖,其特点是在用料上实行掺和,用老家的土话来说叫“打底子”。对于肉食之类,老家很少单独烹制,总是要与蔬菜瓜果掺和,如“洋芋炖土鸡”“大豆煨猪脚”“莲花白炒回锅肉”之类。这是计划经济年代的待客标准,但它往往能使各种食材尽其所能,让菜味更加鲜美爽口。关键是在烹饪方法上,老家尤为讲究“因菜制宜”,有的是温火煨,有的是大火煸,有的是猛火爆,尤其“炝炒”是主妇们的“绝活”。大火红锅,鲜料入内,快铲翻炒。虽然短短几分钟一道菜就能出锅上桌,但是只有懂的人才会明白其中的用心和功夫。也只有老家那样的柴火灶,才能做出那样劲道的菜,不仅味鲜嫩爽,而且蕴藏着一种原始的自然味道。

在我看来,农家酒席不仅是一场味觉盛宴,更是一种文化传承,充满了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老家办酒席做的荤菜基本上不用锅炒,而是用竹蒸笼蒸和铁锅煮,这在其他地方是不多见的。它不仅省时省柴,而且从养生的角度讲,能更好地保留食材原有的营养成分,吃起来原汁原味;譬如豆芽蒸烧白、糯米蒸糖扣、胡豆蒸红墩、清炖香菇鸡、魔芋煮酸辣鱼、土豆烧牛肉等;荤的素的,既有主角,也有配角,各种食材精心搭配烹饪出的味道堪称一绝。如果自己家里蒸菜,放进甑子和米饭一起蒸,烹饪出来的菜,更是纯香味美。

在我的记忆中,老家不管是肉食类还是蔬菜类,不管是瓜果类还是叶茎类,几乎没有不可以蒸着来吃的,尤以粉蒸肉、粉蒸鱼、粉蒸南瓜等更惹人喜爱。用这种蒸的方法做菜,虽然简单方便,但把握入甑的时间很考手艺,没有经验的人很难蒸出它的味道。恐怕只有老家的庄户人家,才掌握有这门“绝技”。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些年来,老家的饭菜进城了。不少村民到城里开起了小餐馆、小食店。他们筑的是土灶,用甑子蒸饭,推出一系列地道的农家菜品,美其名曰“私房菜”“家常菜”等。这些饭菜在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里,用乡味抚慰人心,传递着家乡的温暖。一种味道的背后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它和方言一样,具有独特的乡土气息,能时刻提醒我们,从哪里来,心归何处。我对老家的饭菜情有独钟,念念不忘,其根源不就在于此吗?

□王晓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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