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悠,历史前行,时代进步,许多社会风俗也在不断吐故纳新。然而,有不少未能流传下来的乡风民俗,并非应该抛弃的糟粕,只是由于种种原因,遗留在历史长河的某一港湾。有些逝去的乡俗,令过来人时常回味当年艰难、苦涩之中的那份美好和温馨。
吃开水
早先,川渝一带好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尊贵客人到家,主人家就要请“吃开水”。然而,并不是倒一杯白开水给客人,而是女主人急忙进灶房生火,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醪糟鸡蛋就端到了客人手中。其实,方言中说的这个“开水”,往往是一碗甜甜的醪糟鸡蛋,再不济也是一碗加了糖的糯米小汤圆。
在那个艰苦年代,虽然大家都穷,然而都十分好客,若有尊贵的客人到家,必定要请客人“吃开水”。若家里没有鸡蛋,到邻居家借来也要完成这礼数中的“规定动作”。每年春节前,家家都要用石磨推糯米粉子,供正月初一早上包大汤圆吃。往后的这段时间,家家都存有汤圆粉子,正月间人来客往,待客烧的“开水”,往往就是放了红糖或白糖的醪糟小汤圆,当然,里面也许还有一两个鸡蛋。如果因时间关系或者其他原因,客人没有吃上这碗“开水”,主人家就会十分抱歉地说:“哎呀,硬是不好意思,连碗开水都没吃就走了。”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食物是十分宝贵的。以前,人们得到一点吃食很不容易,鸡蛋更是难得吃到。待客的这一碗吃食就是真诚的礼节,是主客之间亲情和友情的最佳表达,也让主人家很有面子,光彩得很。
如今,人们丰衣足食,吃食不再稀奇,甚至担心营养过剩,于是“吃开水”待客这种习俗也就慢慢淡化了。
一碗去,一碗来
“茅草房,嘎嘎香”,这在当年可是难逢难遇的事情。“嘎嘎”属方言,就是肉。早年间物资匮乏,一般农户一年到头也难得吃几回肉。自家没有煮肉,却有久违的“嘎嘎”香钻进你的鼻孔,不用寻找,一会儿,笑呵呵的邻居走进你家门:“东西少,尝尝!”递上一碗,有肉有菜,热腾腾香喷喷,让你的家人也解解馋。邻里间这种交往是相互的,“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你做了好吃的,当然也肯定不会忘了给邻居端去一碗。
乡村中,邻里有同姓同宗,有表亲姻亲,也有外姓旁人。那些时候,无论是否有亲缘关系,只要是邻居,一般相处都很融洽,隔壁邻舍互相端送吃食,“一碗去,一碗来”的现象很普遍。谁家推了豆腐搅了凉粉,谁家杀了鸡宰了鸭,谁家赶场买回了什么好吃的,都会给邻居端上一碗,让大家分享。各家杀了年猪,都会用新鲜的猪肉、内脏、猪血等加上自产的时令蔬菜,办上几大桌,请来亲朋和邻里“吃庖汤”。主人家劝酒劝菜,不亦乐乎。
“一碗去,一碗来”的风气只是邻里关系中的一个方面,长久以来,乡民生活中方方面面都充满邻里和善友爱的气氛。若出门去,只要邻居家有人,就常常不锁门甚至不关门,绝无后顾之忧;外出干活或办事,邻居老人自然会帮忙照看孩子,到饭点还会管饭;谁家盐罐见底了,径直去邻家舀来一小勺,若主人不在,事后打个招呼即可;谁家有红、白事或修房盖屋,邻里更会倾力相帮;邻里之间产生一点矛盾纠纷,大家不习惯,也不屑于诉诸法律,常常请邻里中有威望的人出面,劝说调解,双方就和好如初……
喜欢爱与被爱,喜欢有情有义,喜欢善良厚道,世上之人,大多如此。基于这基本的人性,对邻里和善友爱的风气,形成了中华民族“睦邻”的优良传统。“远亲不如近邻”,这是前人总结的千年古训。
也许是富裕起来了不需要互相接济吧,也许是发家致富的愿望冲淡了对亲情般邻里关系的追求吧,近些年来,乡村里亲善美好的邻里关系大有淡化的趋势,城市里更是如此。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城里的人越来越拥挤,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近邻互不相识是常事。这让经历过、体验过当年邻里相处情境的人,无限怀念那亲善美好的邻里关系。
“包槽口”与“吊尾盘”
早年间,川东一带县城和很多乡场一般都是三天逢一次集市,方言叫“当场”,按农历的日子,要么是一四七,要么是二五八或三六九。当场天,十里八乡的村民涌上街来“赶场”,买卖东西或者闲耍。
猪市牛市往往都在城镇、乡场旁边的一块空地上。拥挤喧闹的一大片是猪市,人声鼎沸中猪儿“啰啰”的叫声此起彼伏。小猪和架子猪用绳子牵着,奶猪儿用竹篓子挑着。场上的人,卖的把自己的猪儿夸成一朵花,买的却仔细审视,还伸手摸摸,然后瘪着嘴,说这点不太好那点不如意。猪市紧挨着的一小片地就是牛市,大牲畜价值贵重,买卖双方更加认真仔细,有些人侧身歪头,掰着牛嘴细看牙口。
奇怪的是,猪市牛市上都听不见谁说出交易的价格。原来,无论买卖猪还是牛,买卖双方直接达成交易的较少,往往得由经纪人从中撮合才能做成生意(当地称之为“评中”)。买卖双方都不会直接把价钱说出来,而是用摸手指头表示数目的方式进行。一般是用袖口或手帕遮手,伸出指头表示价钱,经纪人先摸卖方的手,探知要价,再摸买方的手,探知出价。往往卖方要价高,而买方出价低,经纪人就从中斡旋,对卖方说:“少一点,就这个数吧。”在袖口里或手帕下伸出几根指头让卖方摸。反之,也用这种方式让买方添一点价钱。来来回回好几遍,只要双方认可,生意就算做成,经纪人就可从中得到“牙钱”(中介费)。
值得称道的是,那时的猪牛买卖遵循“包槽口”和“吊尾盘”的规矩,免除了买卖双方的后顾之忧。成交后,卖方要“包槽口”,一般是保证在三个场期(即10天)内牲口不出现瘟病;买方要“吊尾盘”,即延付部分价款,待到第三个场期牲口未发现瘟病时再付。如果限期内牲口生病或死亡,卖方要不同程度地给予赔偿。买卖双方若互不相识,就找街上双方熟识的店家或居民作担保。当面交清这次应付价款,约定到时付清“尾盘”,一切交割办完,卖方才将牲口的绳头交给买方。猪儿正颠颠地跟着买方走,“啰啰啰——”这时卖方却对着猪儿大声呼唤,买方也友好地停一停,让猪儿回回头。其中有讲究,说是这样卖方就能将财气唤回。依我看,其实是主人对它有了感情,这样做不过是表达惜别之情。
如今,乡村中牲畜买卖早已改变了方式,很少看见猪市牛市了。“包槽口”“吊尾盘”这些方言也很少听见了,然而当年牲畜买卖中那些善良的规矩却令人怀想。
□夏孟珏(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