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作家来说，书柜是个秘密；对于女人来说，衣柜是个秘密。这是我新年之际整理衣柜的心得。新衣服，对小孩子很有魔力，而对服装的发展史，只有到了一定年龄的人才会有欲望去了解。我也是到四十岁才开始觉得服装是门学问，衣柜之内大有故事可讲。女性的衣柜，尤其能获得故事。
收拾衣柜，每年不得不面对一些一年几乎都不穿但又不会扔掉的衣服，比如一套学位服，两套泳衣，还有一件前面是毛后面是细绳的衣服，以及两件很轻很薄但冬天穿了冷春夏穿了热的毛衣，以及几条非常薄但摸着质感很轻柔的裙子。
我喜欢买裙子和大衣，基本款，基本色，比如红色、白色、黑色、灰色等，基本不会过时。我是裙子和大衣控。裙子必须是连衣裙，棉布的或加绒的，不喜欢雪纺的。裙子，春秋冬当内搭，夏天外面穿，多是长袖或背心裙。大衣，各种不同面料的风衣，有羊毛有棉质有仿皮制作。这几年我喜欢穿香云纱的裙子和大衣，春夏秋，三个季节可以应对。香云纱不需要如何费心清洗和打理，洗衣机洗一洗就可以恢复原样，不会有太多褶子，这点令我心动。
我还喜欢买休闲服，反正对正装比较反感，我觉得正装是特定时期特定场合才适合的衣服。尤其那些需要熨斗烙来烙去的衣服，我总觉得有种被束缚感，即使自己不穿，看着别人穿，都有一种压抑感。
此外，那些需要拿到干洗店洗的衣服，也令我觉得是一种折磨，能不买尽量不买。再好看的衣服，当我觉得约束身体自由时，就会觉得被束缚。
有些人喜欢随物赋形的衣物，喜欢那种贴身感，而我喜欢穿比身形大一两码的衣服，摒弃身体轮廓的束缚，可以在衣服里起舞。自然，这些衣服看起来就像孕妇装。不过，比起那种紧身贴着仿佛被什么捆扎了一圈的感觉，我更喜欢可以在衣服里动来动去。
说来有趣，一个人的衣服情结与选择，与一个人的性格和命运大有关系。
有人说女人的衣橱里总缺一套衣服，我觉得与其说是女人缺衣，不如说是大多女人缺一份自我认同。女人在找寻那套永远欠缺的衣服的同时，也许在寻找一种平衡与自我认可，一种现在感觉良好的事物与即将到来的未来的平衡。
说到未来，整理衣柜，首先面对的是过去。过去一些在自身看来重要时刻穿过的衣物，即使已经变得十分陈旧无法再次穿出去，我仍然会不想扔掉，会十分有感情地洗过一遍保留。是因为这些衣服曾经的故事，也是因为再次看见这些衣服，会涌起一种深切的渴望。与之相对的是，一些衣服即使购买之时很喜欢，但那件衣服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人不好的事，我只想赶紧处理掉，或者眼不见心不烦，如果不舍得扔掉，我会放到平时基本不会翻的地方去，等着哪天下定决心处理掉。
去年秋天，我在黔北生活了一阵，买得最多的依然是裙子和大衣，其中买了两件款式一模一样颜色一白一黑的灯芯绒裙子。二十几年前，我还在上小学，有一次乒乓球比赛，与我对打的女孩，当时穿着一件白色圆黑点的灯芯绒上衣；时隔半年后见到她，她穿着一件珊瑚紫的灯芯绒罩裙，人群中笑盈盈地向我走来……自那以后，我就很迷恋灯芯绒的衣服，看见有人穿就会觉得亲切。想不到，这个情结在二十多年后仍然持续，在异乡见到这种面料的衣服，也忍不住一下子就买了两件。
我衣柜里总会有一两件别人穿过的衣服，这些衣服就客观价值来说谈不上贵重，但于我情感来说很珍贵。我喜欢穿喜欢的人穿过的旧衣服，会在有些时候觉得很开心，像是一种团聚。当然，如果不喜欢了，除了亲人的衣服，会很快就弃置。我自己的衣服，除了很喜欢的会赠人；很不喜欢的，会在想丢弃的时候赠与他人。衣服的客观价值和情感价值几乎从来不会等同，没有人知道别人一件衣服真正的情感价值。即使是自己，其实一件衣服今天的价值和明天的也会不同，这件衣服，你穿着见过谁，有过哪些事，突然之间，它会变得珍贵无比或一钱不值。
我喜欢棉质的、亚麻的、丝绒的、羊毛的一切衣服，即使款式不合我意，我也能够因为摸着舒服而不排斥；尤其在拂晓前，一个人摸到温暖得让人舒心的衣服，应该不会对新的一天感觉很绝望。
广而言之，首饰也是衣柜的一部分，鞋子也应该算。对于我，项链可有可无，手镯则必须有。金的太贵，可以是玉的或翡翠的，也可以是银的，再配一双银白的珍贵耳环，一条棉质裙加一件长外套，羊毛或者丝绒大衣，再加一双马丁靴，随意配一条保暖的打底裤和一件加厚秋衣，就是理想搭配了，而这样的理想，很容易实现。有长达十五年的时间了，一个手镯经年不休地戴在我左手腕上，像上苍无意的一种庇护，为我构建一种生活的平衡——新旧的平衡，过去与未来的平衡，光鲜与自由的平衡，约束与不被约束的平衡，有限与无限的平衡，渴望与失望的平衡，离别与团聚的平衡，拥有与失去的平衡，怀念与再见的平衡……我的手镯是翡翠的，由于长年佩戴，它里面有棉絮类状物游走，还有一层层烟雾状的蓝绿色，像琥珀一般。我无事凝视手腕上的玉镯时，会想到飞翔的云，山谷里的山岚，自去自来的风，以及更多自由自在的事物，比如闪电、飞鸟以及那些自我放逐的流浪者。
衣服的故事写不完。衣服的无尽心事，不过是众多日常心事中的一桩。不得不说，我在写的时候，脑海掠过很多片段，就像我在整理衣柜的时候，不时感觉到一种时间的魔力，季节在我手上穿越，我需要这样的感召力。因此，写下这一刻的感觉。轻柔、温暖、光滑，是大多衣服的感觉。有一件人造皮衣，清凉，光滑，属于冬天却摸着像夏天，让我想到我的年龄，想到我生命里的一些夏天和冬天。
我将像个侦探，开始对自己做服饰观察，像在衣物间旅行。我将尽可能地在任何场合，仔细观察人们的衣着，看人与衣服如何相互平衡又如何相互依赖，相互成就。
一些片段，一些线索……生活的灯塔，突起的兴趣，令我觉得衣服很缭绕，活着很缭绕。
□刘国欣（陕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