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妇女节之际，我想起那年女儿给我的留言：节日快乐！祝妈妈摆脱女性的贤妻良母枷锁，实现事业上的卓越成就。

我哈哈一笑，回道：妈妈已经日落西山，只有当贤妻良母，未来看你了！

在传统中，女性通常被定义为牺牲者、奉献者、养育者。有了孩子后，母亲这个角色更是重要，辅佐丈夫、托举孩子都是必须的。当然，现代女性还要加上职场奋斗，否则会被骂“吃闲饭，被男人养”，家务劳动不见痕迹，也不被赋予价值。

但年轻一代女性，不愿这么玩了。她们不想做“苦大仇深”的母亲角色，更加放飞自我，注重个体的价值和成长；她们想要飞得更高，芳华悦己，自成山海。

我家这三代

1949年，母亲出生在川东北山区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前面已经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这个小女儿显然只能算是一个不巧降临、激不起父母兴奋点的“祸害”（外爷对女孩的一般称谓）罢了。但幸运的是她遇上了好时候，新中国成立了，鼓励女孩上学读书。一向温柔顺从的外婆爆发出强大的能量，与外爷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抗争，并私扣外爷给出的人情份子钱凑学费，强行将母亲送进了学校。母亲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发奋读书，后来成了一名小学老师。

母亲结婚生子，可“不争气”的肚子一口气生下三个女儿，从此在家族中尽遭白眼冷遇。为了洗雪耻辱，她努力为我们三姐妹提供良好的学习条件，希望我们长大后有出息，不被人低看。

以乡村小学教师微薄的薪水支撑生活总是捉襟见肘，顾得了头顾不了尾。我清楚地记得，初中时有一次朋友在外面催我上学，而我在家里却始终找不到一条可以盖住里面红绒裤的外裤，最后我绝望地哭了。除了穿姐姐淘汰下来的衣服，我很难有一件体面的外衣，但是我们却不曾间断地订阅了《少年文艺》《儿童文学》《红领巾》等杂志，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乡村，这是多么奢侈的财富。能够借课外书给同学，那份骄傲抵消了衣食不如人的自卑。因为那些书的滋养，让我最终与文字结缘，成为记者、编辑。

因为生活压力大，脾气急躁的母亲对我们的学习成绩和家务能力的要求，达到了严苛的程度。我们对孩童时期的回忆，挨打受骂是常事，鲜有温暖，为此多年耿耿于怀。如今站在中年的门槛上回望，出身寒门的我们，正是在这样一个强悍母亲的推动下，在她孤身对抗一切压力而不惜与大多数人为敌的坚持之，我们三姐妹最终走出那座连绵起伏的大山，有了不同于前辈的崭新生活。

不同的教养

在新的家园，我们陆续孕育了孩子。和母亲一样，我们重视教育的力量，竭尽全力提供最好的学习条件给孩子。“90”“00”后的几个孩子都曾出国留学，在不同文化的碰撞中开阔了眼界，拥有了更丰富有趣的生活。我们知道，当自己一天天老去，在日新月异的世界，有更宽广视野更强能力的孩子会有力地带动我们继续前行。我的外婆于102岁去世，她一生走过最远的路是到县城；在老家教书的母亲退休后定居成都，我们经常带她出去旅游，踏遍祖国大好河山；我的女儿20多岁已经去过了几十个国家，她也带我去北美，去欧洲，看到了非常广阔的世界。这些年，我们流连在世界各个城市的博物馆，徜徉于一个个名校校园，无数次为人类的智慧和文明而震撼、赞叹。跟在女儿身后，看着她朝气蓬勃的面孔和自信的脚步，我心中总是无限感慨。有句俗话说：三代才能出一个贵族。我们不大可能成为贵族，但至少，一代人站在另一代人的肩上出发，会走得更远。

我的母亲年轻时，严厉有余而柔情不足，可她总是坚强而有力量，在所有令人崩溃的关键时刻力挽狂澜，这时的她，比男人更让人信赖和依靠。我们在母亲的庇护下成长，汲取她的力量，传承她的坚韧。我们家的女孩子都挺能担事，遇到再大的挫折和压力都能处变不惊。“自立，自强，自尊，努力学习，天天向上”，这是从外婆到母亲再到我们三姐妹，并传给下一代的最重要女德。

和母亲“一切以家庭为重”不同，我并不愿意为孩子奉献一切。我常对女儿说的话是：我不会为你的未来负责，你的未来是自己的。正因为这种亲密平等，不是互相捆绑纠缠，我和孩子都没有压力。她为前途努力奋斗，而我也一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业，有很多兴趣爱好和亲密好友，生活得有声有色。在我身边众多女性好友身上，我也清楚地看到，作为“60”“70”后，我们这一代母亲，都在发展自我与兼顾家庭间，努力寻找着平衡。我们在不断学习中，修正很多上一代母亲常犯的错误，比如无原则牺牲及对孩子的控制，让自己变得更好。深知在家族的延续和发展中，母亲的视野和胸襟至关重要，所以，持续不断地学习和成长，是我们必须的功课。让我骄傲的是，女儿说我接受新事物新思想的能力很强，我们一直是“母女闺蜜”，平等对话。女儿带给我全新的观念和世界，我也将心中的美好潜移默化灌输于她，在密切交流中共同成长。在总结前辈得失的基础上，我们对待孩子，更温和，更理性。宏观地为他们规划人生方向的同时，我们也尊重孩子的选择，对他们更多包容和理解，从而赢得更和谐的亲子关系。

我家几代女性，面临着各自不同的困境与挑战，却都在艰难跋涉人生之河的同时，努力完成代际之间的互相托举。一代又一代母亲的爱和智慧如阳光，照亮了下一代的人生前程。如今，愿比我更强大的女儿，站在更高的平台上，开心地活成自己想成为的模样。芳华悦己，自成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