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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牯牛的酒窝 版次:07  作者:  2025年03月24日

地牯牛是别名,学名叫蚁狮,是昆虫王国中的小不点儿,它们钻地拱沙,据其习性,人们就叫它地牯牛或沙牛了。至于为啥和牛扯上关系,或许是因为它们头上那两根刺吸式口器大颚,像极了水牛那弯而尖锐的角。

地牯牛喜欢干燥的泥沙地,家居的安设颇为讲究,在土墙边、瓦屋下、大树脚、山洞内,既能抗风,又可避雨,堪称高明的堪舆大师,眼光独到。它们无锋利的爪子,就一副耐磨的身板,一旦锁定中意的地盘,便日夜疯也似的不停地旋转,慢慢地磨,细细地推,深深地钻,终成一个漏斗般的形状,细圆得如同美人脸上的酒窝儿,令人惊叹不已。

地牯牛以酒窝为诱饵,把诱敌之术玩得炉火纯青。它躲在松软的酒窝底部巧妙藏身,一潜伏就是十天半月,酒窝冷冷,死气沉沉,仿佛没了生命的气息。若你也这样认为就大错特错,其机警胜过老鹰,耐心远超野狼,忍饥堪比草虱,一旦猎物入瓮,没谁能躲过地牯牛那闪电般的一击,那锋利的大颚紧紧钳住猎物,拖着猎物三下两下就没入窝底,那敏捷的身手,那强劲的拽力,真不愧牯牛的称号。

地牯牛不仅是猎食的高手,更是精明的钓者。它猎食不吃肉,偏爱吸对方的体液,至于残躯,就用大颚上推到酒窝边沿,酒窝依旧光滑如故,不留一丝痕迹,这并非洁癖所致,而是精于算计,它在下一盘妙棋。中招的每每是蚂蚁。在昆虫王国中,蚂蚁向来以机警闻名,三三两两的侦察兵终日在路上寻食,一副饿馋馋的样子。这不,两只蚂蚁就敏锐捕捉到酒窝边上食物的味道,连忙赶过来在躯壳上爬来爬去,庆幸找到了这么多的干粮,但苦于太多无法搬运,就双双碰碰头咬咬耳,一只匆匆离去回巢搬援兵,一只留下来就地守候。

留守的这只蚂蚁闲着无聊,便在酒窝边上玩起倒挂紫金钟,心想这个圆圆的东西实在太神奇了,要不要下去逛逛开开眼界?正所谓好奇害死猫,潜伏在底部的地牯牛早看得真真切切,两根强健的大颚呼地卷起两股沙子向上疾射,犹如抖手打出的漫天暗器将蚂蚁团团罩定。猝不及防的蚂蚁被砸得重重地摔下来,起身就跑,可酒窝四壁全是细沙堆砌,一爬一个趔趄,被地牯牛像风一样扑来牢牢控制,旋即几个死亡翻滚,窝底就恢复了平静。

地牯牛喜偷袭猎物,娃娃爱掏地牯牛。儿时的我,曾受过双重教育。先是母亲不准我碰那玩意儿,说那酒窝里住着一个坏坏的女妖精,一天专寻我这样捣蛋的娃儿去暖脚,长大了就给她当老公,不顺从就一口吃掉。对妖精,我自然害怕万分,乃至于五岁前不敢正眼瞧那酒窝儿,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强行逮了去,见不了家人。后来,奶奶告诉我,母亲是怕我把衣服弄脏了难得洗才编的故事。

地牯牛可掏,但需提前唱歌给它听,否则它便装聋不理你。那些年,我们手执一根细棍,边掏边口中念着那动听的童谣:“地牯牛,地牯牛,天天睡在酒窝头。大哥喊你找花狗,小姐要你接绣球。我们请你握握手,握了脸上亲一口。”边掏边念之下,一个小蜘蛛形状的东西极不情愿地冒了出来,头方方的,身灰灰的,举着两把弯弯的钳子,长着一层棕色的体毛。初放于掌心,它一味笨拙地倒退,好似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又如做了傻事的孩子,畏畏缩缩;用拇指拨弄吧!它就装死,一动不动如癞皮狗一般,其伪装手段实在高明。其实,地牯牛并非胆小如鼠消了霸气,倒着走路是它一贯的特性,就如螃蟹横着爬行一个道理,是基因的遗传,自古皆然。因而,人们又亲切地称它为“老倒”,意即老是倒退,从不向前迈进一步。

到手的地牯牛玩够后,我们手倒是握了,却从来没有亲它一口,这不是我们说话不算数,实在是那毛茸茸的样子不敢冒险伸嘴往前凑。我们选择把它放回酒窝里,又去捉些什么青虫、蚜虫、毛虫之类的来喂它,看它在酒窝里威风凛凛地撕咬、扑腾,为它拍手欢呼。后来,地牯牛成了我们赚钱的门道,当赤脚医生的三爸把它作为刀口药常年收购,一般十个地牯牛可换三分钱,运气好的话,一天绕村走寨下来可捉数十个,到手的钱我们便到学校商店去买令人眼馋的水果糖,确确实实把嘴巴嚼歪了一阵子。

美人的酒窝被人津津乐道,文人墨客却无一人对憨态可掬又阳刚十足的地牯牛着墨半点,只有药书记载农家知道山娃明白。如今,城乡到处是高楼靓屋,冰冷的水泥将路面的泥土锁得不留一丝缝隙,昔日随处可见的地牯牛酒窝渐渐消失。山间没了牧童,林中少了樵夫,那些撤退残留在山洞里的地牯牛和酒窝更显寂寞凄冷,少有人识。一日午后,漫步于城内大桥下,凸凹不平的泥地上竟散布着约十个久违的酒窝,我惊叫了一声“地牯牛”,便蹲下身子喜滋滋地掏了好半天。

□刘仲举(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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