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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城巷尾的镀金术 黄金面具下的体面经济学 版次:10  作者:  2025年04月07日

消费者网购的金包银手镯戒指两件套。

达州中心城区金店聚集的一条街,早上8时许,被阳光切成明暗两半。在一家品牌金店的玻璃橱窗里,足金手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橘光,价签上的“952元/克”像一道护城河,将往来行人的目光挡在玻璃外。而在百米外的巷子里,一家打金店的铁门刚拉开半扇,学徒小张正往坩埚里倾倒碎银,火苗窜起时,他顺手将一片金箔裹在银胚上,锤子落下的“叮叮”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现在都流行这个。”店老板赵金路(化名)擦拭着放大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扫过案板上的半成品——一根银制项链披着不足1克的金箔,在晨光里竟与真金相差无几。他压低声音,“上周有对新人来打镯子,指明要‘金包银’,比纯金省了2万多块,零头钱就能买到。”在这条不足千米的街道,浓缩着黄金消费的魔幻现实:品牌金店用标准化的璀璨构建着财富图腾,打金店则在市井烟火里打造着“平替神话”。当金店的柜员用镊子夹起金条时,巷尾的打金匠正用喷枪给银饰镀上最后一层金膜,两种光泽在石板路上交错,照见了普通人对“黄金体面”的渴望与妥协。

婚庆市场的镀金仪式

在达城西外一家婚礼用品店,橱窗里的龙凤镯正在改写传统。“黄金越来越贵,现在有不少新人开始关注‘金包银’。”该店老板王姐拨弄着展示架上的镯子,28克的银胚裹着1.2克金箔,标价1999元,而同款式、近克重的纯金首饰要价近3万元。她记得上个月,一位婆婆带着儿子来挑聘礼,反复比对后说,“过日子讲究实惠,镯子戴在手上闪光就行,真金假金,谁能咬得出来?”

新娘小丽的妆台上,静静躺着一套金包银“三金”。婚礼前一晚,她对着镜子戴上镯子,镀金层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与记忆中母亲的老金镯截然不同。“我知道是镀的,婆家说先应付婚礼,以后再补真金。”她摸着镯子内侧的“足金999”钢印,那是商家用激光打上去的伪证。第二天接亲时,摄像师的镜头扫过她的手腕,金灿灿的镯子在画面里毫无破绽,宾客们的赞叹声中,没人注意到,她悄悄把镯子往袖口推了推。

王姐的龙凤镯供货商,正是赵金路,在他的账本上,“镀金首饰”的销量近一年翻了三倍。他向记者展示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定制金包银首饰的客户已经排到了下周,有的还要求刻上‘老凤祥’‘周生生’的钢印。”当传统习俗遭遇金价高压,镀金首饰成了心照不宣的“仪式道具”,在红色喜帖与金色礼盒之间,在司仪的祝福与长辈的凝视之下,完成一场关于体面的集体表演。

消费主义的镀金面具

金龙大道上的一栋写字楼里,白领陈小姐的办公桌上摆着两个镀金手镯,便宜的购于“拼某某”平台,29.9元包邮。“纯金镯子太贵了,小小一个就上万,这些镀金首饰对我来说足够体面。”她坦言曾戴着镀金手镯去见客户,对方夸赞“有品味”,那一刻,金属的重量化作自信的铠甲。在消费主义的逻辑里,黄金不再是保值品,而是社交货币,是朋友圈里的精致符号,是月薪三千也能触及的“轻奢生活”。她也或多或少代表着部分人的消费观:拒绝为品牌溢价买单,却愿意为“视觉体面”付费,在金价的高压下,用镀金首饰构建起低成本的社交形象。

这种“消费哲学”渗透进更多场景:婚庆公司推出“镀金首饰租赁”业务,200元一天就能租全套“三金”。二手平台上,“金包银手镯”的卖家们在描述里写着“仅试戴”,却隐瞒镀层磨损的情况。当“黄金”从传家之宝沦为快消品,当“理财”“保值”不再是消费核心,镀金首饰便成了当代人的“皇帝新衣”,穿着它在生活的舞台上起舞,假装看不见华服下的斑驳底色。

但镀金面具下藏着残酷的现实。二手市场里,消费者花费一千多元购买的一条金包银项链,熔毁后只剩10多克白银,价值不足百元。“上周有个姑娘来卖镯子,镀金层掉得像蛇皮,哭着说花了一个月工资。”赵金路指着墙角的收纳箱,里面堆满了斑驳的镀金首饰,像一堆被啃食的骨头,见证着消费狂欢后的一地鸡毛。

打金铺里的“灰色魔法”

傍晚,打金店的霓虹招牌在暮色中闪烁,玻璃门上贴着“定制古法金”的广告。彼时,赵金路正在操作电镀槽,银镯子在电解液里浮沉,渐渐披上金色外衣。“古法金?噱头而已。”他关掉抽风机,露出真相,“就是银胚镀三层金,0.3克金能镀满整个镯子,成本200元左右。”

当记者问及钢印与证书时,赵金路拿出手机熟练地打开某电商平台,“要‘足金999’还是‘国检认证’?这里啥证书都有。另外,加50块钱,钢印随便打。”这种“灰色魔法”在业内早已不是秘密,赵金路透露,达州不少打金店都在卖“金包银”,电商平台就更多了,有的甚至用黄铜替代白银,表面镀一层18K金,成本低至几十元,却能以“古法手工”的名义卖到千元以上。

“一些消费者要便宜。”赵金路擦着汗,指了指墙上的金价表,“足金涨到七八百元,品牌店的首饰金更是近千元一克,谁还买得起?”他的工作台边,放着一本《贵金属加工工艺》,书页停留在“镀金工艺缺陷”章节:金层厚度不足0.5微米时,佩戴三个月就会掉色;非纯银基底的首饰,汗液会加速镀层剥离。这些,他从不主动告诉顾客。

黄金神话的祛魅时刻

赵金路在墙角的收纳箱里随便拿出一只“金包银”手镯,用光谱仪进行扫描,屏幕上的金元素曲线如细弱的游丝。“这是一位顾客甩在这里的,被骗了,名义上是‘包金’,其实是电镀金,金含量不到0.5%。”他举起另一只磁铁吸附的镯子,“看,能被吸起来,里面连银都不是。”

赵金路解释,真正的包金工艺需将金箔与银胚高温压合,金含量至少5%,且有明确的工艺标注。而市场上90%的“金包银”都是电镀镀金,金层薄如蝉翼,甚至用“金溶液”替代纯金,本质上是仿真首饰。“消费者分不清‘包金’‘镀金’‘鎏金’,商家就用模糊概念收割韭菜。”

他翻开《珠宝玉石国家标准》指出,目前对“金包银”并无明确界定,监管处于灰色地带。

风险在佩戴者毫无察觉时悄然发生。戴了一个月的镀金项链让脖子过敏,红肿的皮肤上沾满金粉;想将“金包银”手镯改款,却被打金店告知“镀层熔毁后只剩废渣”。这些故事在社交平台上汇聚成“镀金避雷”帖子,却抵不过直播间里“千元戴出万元感”的叫卖声。

“镀金时代”的清醒与迷失

暮色中的金店街,品牌金店的电子屏切换成“黄金回收700元/克”,而巷尾的打金店仍在叮叮当当打造着镀金梦想。有人戴着真金镯子路过,光泽与镀金首饰并无二致,却没人能分辨哪一个藏着真正的价值。

在这场黄金狂热中,金包银既是消费主义的镜像,也是普通人的突围。它照见了我们对“体面”的渴求,对“性价比”的追逐,也暴露了商业世界的混沌与人心的虚荣。当镀金层在时光中剥落,留下的不仅是斑驳的银胎,更是对“何为真正价值”的追问——是闪耀的表象,还是内在的坚实?是他人眼中的体面,还是自我内心的安稳?

达州的打金匠们仍在重复着镀金的魔法,消费者们继续在性价比与虚荣心之间游走。黄金的神话从未破灭,只是穿上了更廉价的外衣,在时代的浪潮里,等待每一个人做出自己的选择。

□记者 任枺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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