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胡豆带着“胡”姓，自西域远道而来，在巴蜀大地扎根，与蚕桑相伴相生，得了“蚕豆”别名，繁衍几千年后，如今到农学家的基因实验室里走了一趟，又得了个时尚新名——“豆美一号”。蚕豆此番行走，算是华丽转身，脱胎换骨。那曾经隐匿田间地头边缘、少有人问津的紫黑蝶纹花瓣，如今以全新姿态成为万千游人追逐的春日精灵，像真蝴蝶一样翩然栖落在“赏食”兼具的现代农业图景里。

暖风掠过开州竹溪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野忽然就换了颜色。满目泼辣辣的玫红，层层铺染，从脚下一直延伸至天际，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花香气息。这片玫红，就是蚕豆家族的新秀——“豆美一号”。半人高的豆秆子挺得笔直，层叠的椭圆形叶片托着比传统蚕豆多三倍的蝶形花簇，从茎秆中部次第攀升，到了顶端就只见花，不见叶。有了基因剪刀的优化剪裁，“豆茎弱而花小”的蚕豆重塑生命的语法，鲜亮、轻薄、繁密的花朵凸显出一种大气的豆本气质。叶子之上、天空之下，纯粹而热烈，远远望去，像是从土地里蒸出来的霞。

花田间游人如织。我蹲身细察这些科技与自然孕育的奇迹，露珠儿在层层花瓣上滚成细碎的水晶。花海中的女子举着丝巾拍照，她们或许不关心转录因子、花青素这些科技名词，但总能精准捕捉到哪片花田更上镜。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身着白色汉服的小姐姐，一边沿着窄窄的土路行进，一边举着自拍杆直播，飘逸的广袖轻轻拂过两旁的绯红，像美丽的豆花仙子。这挨挨挤挤数不尽的花苞酿成的盛大花事，让我突然垂涎古时巴蜀之地的食蚕豆花习俗。会不会在某一天，当地新农人潜心钻研古老的食蚕豆花菜谱，兴致勃勃地带着游客，轻轻采下沾着晨露的花苞，在灶火间幻化成舌尖滋味，将山野的灵气弥留在唇齿之间，再次唤醒人们沉睡的味蕾记忆？想必，那般场景一旦开启，定能声名远扬，吸引更多的游人纷至沓来。

我在赏花游客中走走停停，时而张望，时而俯身。成群的蝴蝶似在赶赴一场盛大狂欢，它们在花间你追我赶，缠绵缱绻。当蜜蜂嗡嗡作响，也成群结队赶来时，两种翅膀扇动的不同频率里，是否藏着另类的花间密语呢？

“这花儿能开几个月？”人群里突然冒出一句疑问。一位当地农人停下脚步，笑着说：“挺长的，跟传统蚕豆的花期差不多吧。”大家不了解“豆美一号”很正常，毕竟它从实验室出来只有三四年时间，尚未像五彩油菜花那般在大江南北闹得沸沸扬扬，当下只在重庆几个区域展示三千五百亩的风华，能在开州率先一睹芳容也算是幸运了。一路上，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新育品种不错，花儿赏心悦目，豆子美味可口，亩产量比普通豆多出十五六公斤。”往昔，蚕豆不过是一季寻常的小春粮食作物，在人们的餐桌上起补充作用而已，不承想，如今也成了扇动“乡村梦”的蝴蝶仙子，正排队去往城市景观台、乡村庭院，甚至要跻身盆景盆栽之列，与名贵花木同登大雅之堂。

太阳渐渐西沉，蚕豆花海仿若陷入一场绮丽梦境。连片的蚕豆花在清风的抚摸下摇曳生姿，如灵动蝶翼翩然欲飞，玫红的花浪层层起伏，时而汹涌冲向竹林，时而轻柔漫过石桥，将沉浸其中的人们都晕染上一层玫红光芒。惊鸿一瞥间，几只归来的燕子叽叽喳喳地在花田上空打着回旋，仿佛也陶醉在这般美景里。偶尔有婉转的歌声伴着欢笑声从农家小院悠然飘出，与花海相映成趣，装点了乡村的黄昏静谧的大美。暮色笼罩，薄雾渐起，潮湿的花香与新春泥土的气息交相融合，似乎要酿出几分醉意来，俯仰之间，令人回味无穷。

妩媚蚕豆花，让人“一饱眼福”，果然名不虚传。待豆荚鼓胀之时，我一定要赶来“一饱口福”。彼时，“豆美一号”应该如同《本草纲目》中所描述的那般——“豆荚状如老蚕”吧，科技加持的豆荚会是什么型号的“老蚕”呢？甚是期待。不用说，我定要亲自体验，手指提摁翠色豆荚，听嘣嘣脆响的同时，任粒粒嫩如凝脂的豆子滚落掌心的感觉。是佐以花椒烹制一盘快意江湖在舌尖碰撞，还是与香椿嫩叶携手还原一道“外婆牌”下饭菜？晚风送来远处厨房的香气，牙齿不自觉地咬合，舌头自顾自地雀跃，仿佛蚕豆特有的滋味，早已在口腔里弥散开来。

□陈进（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