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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里情深 版次:08  作者:  2025年04月17日

那天上午,我刚走进办公室,父亲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家乡“老林沟”的智德表叔正端着粗瓷碗喝稀饭,忽然失了声。电话那头,从芝兰表叔娘细碎的啜泣里,听得见搪瓷调羹磕碰碗沿的叮当声,就像支离破碎的铜磬声。芝兰表叔娘一时拿不定主意,父亲让我给她想想办法。父亲的电话,让我突然想起“有事招呼一声,保证随叫随到……”这是塆里父辈们流传多年的口头禅,并早已烙进我的骨子里。

那些年,塆中五户人家,青瓦连成片,檐角勾着檐角,炊烟绞着炊烟。我们这群泥猴儿经常在田埂上追着红蜻蜓跑,“表叔”“老表”的脆嗓音,能惊起整片秧田的水鸟。农忙时节的互助,像场流动的宴席,大人们把裤管卷过膝盖,褐色的脊梁在日头下泛着油光,稻秧在他们手里翻出绿色的波浪。我们最盼着谁家摆谢客酒,八仙桌上的扣肉蒸腾着乡野的欢腾,竹筒里的汽酒能醉红整片晚霞……

接到父亲的电话后,我丝毫不敢怠慢,稍作思考就立即将我的想法告诉了父亲。按常理,如果拨打“120”,从县城辗转到乡下,虽然如今已实现塆塆通水泥路,但是“120”暂且还导航不到乡下的准确路线,这样来回折腾至少要一个多小时。若是在老家附近找一辆小车,司机对路况熟悉不说,至少可以节约半个小时。我考虑到智德表叔已不能说话,芝兰表叔娘又无计可施,于是自作主张联系了街上的一个朋友,叫他开车去我老家将智德表叔接到县医院救治,并一再嘱咐他,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尽量把车开得平稳些。

安排好车辆后,我又立即给智德表叔在外创业的大儿子打电话,将其父亲突然生病的情况及我的安排一一告诉了他。很快,二老表也打电话给我,说他们马上从贵州出发,当天就能赶回来。

如今,很多农村基本上都是留守老人或留守儿童,很少有青壮年在家闲起耍的,我的家乡“老林沟”也是如此,原来的五户人家,如今只剩下我的父母、三叔、智德表叔三户人家六个老年人。好在今年三婶因病需要人照顾,我的两个堂弟商量后,实行一人轮流照顾一年的办法,于是才有了二堂弟在家,也算是给塆里增添了一点活跃的气氛。堂弟得知智德表叔因病急需送县医院救治时,考虑到芝兰表叔娘身体不好,他便自告奋勇主动跟着朋友的小车去照顾智德表叔,这让芝兰表叔娘很是感动。

智德表叔是个勤快人。按理说,“不差钱”的智德表叔早就应该享清福了。其儿女曾接他们到城里生活过,然而没过几天,他们就悄悄跑回老家,种起了庄稼。他说,作为农民,只要还能劳动,就要多多少少种点庄稼和蔬菜,或饲养一些鸡鸭,孩子们过年回家才有吃的有拿的。按照智德表叔的话说,自己种的、养的才是纯绿色食品,在城里花钱都是买不到的。听说事发前一天,智德表叔还在坡上劳作。

“再晚半个小时,便是阴阳两隔。”当天晚上,芝兰表叔娘将急诊科主任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的子女。

周末,我去医院探望智德表叔,他倚在床头比划手势。窗台上堆着乡亲们送来的土鸡蛋,用红纸绳捆扎得整整齐齐的,恍若当年生产队互赠的节礼。智德表叔突然不能说话,是因为突发脑溢血引起的。俗话说,“吉人自有天佑”,去“鬼门关”闯荡了一回的智德表叔,虽然在语言交流方面还有点吃力,但是总算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次生命。

左邻右舍全力帮助智德表叔的救治经过,再一次诠释了“远水解不了近渴,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原来,有些乡俗比老屋的基石更经得起风化,“有事招呼一声”的邻里深情,至今仍在山塆的晨昏线间流转,像永不干涸的井泉。而门前那排泡桐正抽出新芽,在风里沙沙书写着老林沟的编年史。

□甘元俊(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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