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风,带来一丝夏的气息。上山步道边的油桐花静悄悄地开了,沃若的叶片轻轻地捧着花朵,宛如一袭绿底白花的裙子,抑或晴空里的繁星。油桐花开得灿烂而决绝,然而又时常脆弱得经不起一场风雨。油桐花的美,有一种易逝的痛感,无怪乎在客家文化中,油桐花被称为“五月雪”。油桐花如雪,却比雪奔放,也比雪短暂,短暂而热烈的美丽让人心醉、心碎。
在你惊讶油桐花的美丽时,悄然抬头,山边的槐花已含苞待放。槐花与油桐花,美得截然不同:油桐花美得单薄,但美得分明,每一朵都是鲜明的个体;槐花则不,细小但簇拥成串,隐藏在羽状的叶子间,安然地散发着清甜。如果说油桐花是小家碧玉,槐花则好比邻家小妹般清纯无瑕。
油桐花和槐花,都在儿时的记忆里盛开至今。油桐花漂亮,多长于山间,给人以艳丽孤高之感;槐花朴实,多生于村落,让人看了就觉得亲近。其实,草木自有本心,从不在意人类的附会与寄寓,油桐花与槐花,都是山野的女儿。儿时的山村,一如山坡上新开的生地——贫瘠,看到油桐花,人们常常盼望着早点挂果,果实个个圆润饱满,在深秋时节有个好收成,能贴补些家用。我曾多次随小伙伴去山间沟岔拾过桐油籽,用于勤工俭学,剩余部分卖了当零花钱。以至于时过境迁,仍然对油桐树、油桐花、油桐果怀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感谢它们让我对生活多了一份期许,也多了一份实实在在的满足。据老辈人讲,我们是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迁至豫西南的,故而对于槐花,我和家乡人都有着特殊的感情,它曾是先人的栖息之所,也是勉强温饱年代里舌尖上的美味。我们不唱“高高山上一树槐”,也没有那股子浪漫劲儿,而是将槐花摘下,淘洗后裹上面粉摊煎饼。煎饼里有春日的温暖,也有遥远故乡的味道。小时候,村子正中有一棵很大的槐树,父亲时常于春日将我举到肩头上摘低处的槐花,以至于不惑之年回想起来,仍是满满的温暖和幸福。童年时候得到的爱,会长成一束光,照亮一生,让我们懂得爱与被爱,学会将这种珍贵的情感播种、开花、结果。
到了人生江流的中心后才发现,油桐花与槐花,原来是一对尘世中离散的姐妹花。一个住在山中,一个开在乡间;一个以飘零致敬时光,一个以清香抚慰肚肠。它们漂亮,它们苦涩,它们的美丽也许正是在这种苦而无迹中。槐花命苦,被采摘、淘洗、蒸炸、吞咽,以苦痛丰富人们味蕾上的体验,但依旧年复一年地开着,以卑微的姿态,丰富人们的记忆;油桐花心苦,也许可以一边结青涩小果一边凋零,却选择以最美的姿态,在最灿烂的时节,以一场场的花雨,向时光和记忆挥手告别。槐花和油桐花,不同的花,一样的白,在春风中化作尘埃,又都一年年地在春风中盛开。
槐花和油桐花,常常让人想到世间的感情:有的平淡,有的热烈。槐花像散文娓娓道来,油桐花像抒情短诗激情四溢,但无论哪种,都是难得的缘分,都值得珍惜与铭记。也许,槐花与油桐花的相遇,构成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槐花是细水长流、相依相偎的从容,油桐花是绚烂至极、燃烧彼此的高峰;槐花是细细经营的智慧,油桐花是把握当下的觉解。理想的感情:七分是槐花,两分是油桐花,一分是留白。
□润林(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