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兄弟姐妹商量好了,春节回老家过年。回到老家后,大伙儿就分工忙活起来,扫地、做饭、收拾房间、杀鸡宰鸭……不知不觉中,香喷喷的饭菜就端上了桌。吃完饭,大人们围在火炉旁摆龙门阵,孩子们玩玩具、藏猫猫,难得的轻松自在。
山村的清晨比城里来得早一些,也分外寒冷。翌日起床,我站在老屋前的石坝上,跳动着双脚,不停揉搓着双手。眼前是连绵起伏的青山,不时传来的几声狗叫鸡鸣和小孩早早起来放鞭炮的声音,打破了冬日清晨的宁静。恍惚间,又回到了儿时。
记忆最清晰的是夏天的早晨,一大早,我被母亲一声又一声催促起床的声音喊醒。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要么踩着露水去菜地摘菜,要么手拿课本去放牛。小路两旁长满铁心草,菜园边的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老黄牛在晨曦中安静地啃着青草。我一个人乐此不疲地玩着泥巴,或蹲在菜地边,饶有兴致地看蚂蚁搬家,手里的书早就扔在一边……
午后,蝉鸣声此起彼伏,我和小伙伴们光着脚丫,在田埂上追逐嬉戏。秧田里的水凉凉的,踩在软软的泥巴上,捉泥鳅、逮青蛙。有时候约上几个放牛的小伙伴,跳到堰塘里板澡,堰塘不大水也不深,人在这头,牛在那头,水里还有牛粪的味道,可是大家照样玩得不亦乐乎。有一次,我们在小树林里发现了一个野蜂窝,不知天高地厚地用长竹竿去捅,结果被愤怒的野蜂蜇得满头乌包,痛痒难忍,只好哭着跑回家。母亲一边用肥皂水给我们消毒和清洗,一边不停地责骂。
到了傍晚,炊烟袅袅升起。我坐在黑黢黢的灶前帮奶奶往灶孔里不停添柴,看着火苗欢快地跳跃,火光映红了奶奶满是皱纹的脸。松柴特有的清香与腊肉、米饭的香味掺和在一起,让我直咽口水。晚饭后,我们各搬一把竹椅到地坝里乘凉,听爷爷讲年轻时走南闯北的故事。那些故事实在是太精彩,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愿离开。农村的夜晚很安静,偶尔几声犬吠和大人喊小孩的声音划破夜的寂静,萤火虫在夜色中忽明忽暗。爷爷摇着破旧的蒲扇,一边慢条斯理地讲述,一边吧嗒着土烟,烟圈在淡淡的月光下慢慢升腾,像他的故事一样别有韵味。
最馋人的要数秋天去山坡上打板栗或烤红薯。我们举着长木棍或竹竿往树梢捅,带刺的“绿刺猬”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拿火钳夹着在石板上滚几圈,裂开的壳里蹦出甜糯的果仁。有一次在秋收后堆满稻草的田边偷烤红薯,风一吹,火星四溅,引燃了稻草堆,浓烟惊动了半个生产队,大人们急急忙忙赶来灭火。惹下祸事的我们先是被自家大人一顿打骂,然后再被生产队队长罚站田埂。七八个孩子站成一排,身上到处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黑灰,就像刚从炭窑里钻出来一样,引得一旁的大人一阵阵嬉笑。
其实,腊月里跟着哥哥姐姐去赶场才是最开心的事。一大早,把背篓塞满平时在山坡上收集回来的桦草皮、夏枯草、五味子等中药材,穿过竹林,经过一段长长的青石板路,走上通向场镇的土公路。一路上,赶集的人络绎不绝,背着一路嗷嗷叫的猪仔的大叔大婶,斜挎破布包揣着绣花鞋垫的乡村大姑娘,挑着剃头工具的理发匠,背着铁匠家什五大三粗的打铁匠……还不时会遇见外村的熟人和亲戚,唠嗑或问候声此起彼伏。
快到年底了,赶场的人特别多。堡子下场的猪市,卖猪买猪的攀亲戚拉关系,说长相看毛色,你报价我砍价;卖花生玉米南瓜绿豆的就去正街的农贸市场占摊位,一边叫卖一边找位置;扯花布打煤油称盐巴的就去供销社或百货商店;在空旷地方耍杂技卖猪药耗儿药的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比食品站门口等着割肉的还热闹。我和哥哥姐姐卖了背篓里的山货,揣着几张小角票,紧紧捂在兜里,就去新华书店看看。隔着玻璃柜,发现一本向往已久的连环画,喊售货员拿出来,不是先翻内容而是瞄背后的定价,再比一下兜里的毛票。虽然喜欢但钱不够,只好换一本,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换,售货员非常不耐烦,一句“买不买嘛”,我们听见这话也不敢回答,只能摇摇头悻悻地离开,心里盘算着下次多攒些钱再来。逛到小吃摊,闻着香喷喷的油炸麻花,口水在嘴里打转,捏了一下兜里的毛票还是忍住离开。哥哥姐姐最后买了便宜点的炒瓜子,我们边嗑瓜子边继续闲逛,享受着难得的热闹时光。回家的路上,夕阳余晖洒在青石板上,背篓轻了,心情却格外沉重。一路上,大家依旧说说笑笑,我却满脑子都是那本没买成的连环画,暗自发誓,下次一定要攒够钱,把那本连环画带回来。夜幕降临,村庄的灯火渐次亮起,一天的疲惫在家的温暖中渐渐消散。
……
现在,老屋还在,菜地还在,只是已经杂草丛生。不见了竹篱笆的身影,正如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早已各奔东西。我蹲下身,轻轻触摸草尖的露珠,顿时,一股凉意从指尖传来,径直传入内心深处。远处的山峦依旧如黛,近处的竹林依然苍翠,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却又悄悄溜走。我多希望能再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听蝉鸣,捉泥鳅,看萤火虫,在奶奶的呼唤声中,跑过那条熟悉的田埂,跳进浑浊的小堰塘,回到那间飘着饭香的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