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用一生的平凡，铸就我们生命的起点；用一生的坚韧，撑起一个家族的山河。他们或许不言爱，却爱得深沉如山、宽厚如海。对我而言，外公就是巍峨不语的山，外婆就是包容万象的海。山是脊梁，海是胸怀；山镇守四季，海滋养万物。
从记事起，外公外婆就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他们是我最初的世界，也是我后来人生中最深的牵挂。上幼儿园时，父母忙于工作，把我托付给他们照料。那个年代的外婆总是忙个不停，却从不忘给我做可口的饭菜，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留给我。外公性子温和，一双手总拿着书本和钢笔，也会为我想吃的零食而专程走过好几条街去给我买。
有一次，我不慎误食了野生菌类，昏迷不醒，是外公外婆抱着我连夜赶往医院，一路上叫着我的小名，心急如焚。后来听母亲说，他们二人一夜未合眼，守在病床前不吃不喝。那一刻的惊心动魄，在他们平凡的岁月里刻下了最深的一刀。
童年时代，我最盼望的就是暑假到外公外婆家。那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院子里葡萄藤下的摇椅，快乐的小伙伴，桌上的蛋炒饭和外婆满满的爱。外婆总念叨“娃儿瘦了”，于是天天做我爱吃的洋芋焖饭。外公总在一旁温和地笑着，说：“小孩子长身体，要多吃点。”那个年代，外公外婆收入微薄，却总是竭尽所能给予我们最大的满足。
外公擅长文字工作，总是耐心地帮我和表弟修改作文，教我们成语，给我们讲故事，让我后来爱上了写作。
高考填报志愿时，外公特意从老家赶来，为我查阅学校资料、分析专业前景，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地斟酌。他的认真和细致，让年少的我内心有了一种被托举、被珍视的踏实感。最终我考上了四川大学，前往成都学习。幸运的是，那几年外公外婆正好为了照顾表弟，也在成都生活。每逢周末我都能见到他们，外婆依旧为我准备饭菜，外公依旧关心我的学业，每一次相聚，都是我在异地最温暖的港湾。
大学毕业后，我同时考取大学教师和公务员职位，面临职业抉择。外公帮我理性分析、沉着判断，那时他已年过七旬，却依旧思维清晰，精神矍铄，像山一样沉稳、可靠。
他们还曾默默接纳并照料外婆的哥哥，我们称呼舅公——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在外公外婆家中寄住多年，他们从不嫌弃，反而给予了他生活的温暖和家人的关怀。
我上大二那年，大舅舅因胰腺癌离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外公外婆的脆弱。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痛彻心扉的悲伤，让身体硬朗的外公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六年后，外婆因病去世，终年八十岁，我仿佛失去了世界的一半。外婆重病期间，家人们轮流照顾，夜以继日。外公虽已年过古稀，身体也大不如前，行动不便，但他依旧日日守在床边，眼神里满是担忧与不舍。外婆记性不好，有时连药都忘了吃，外公就一遍遍叮嘱，反复确认。那份伴侣之间几十年如一日的深情，从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声低语中静静地流淌出来。外婆走后，外公久久无法平复。他说，外婆脾气是急了点，但她是一条河，流了一辈子的情和爱。
外公热爱生活，喜欢读书写字，坚持锻炼，虽年事已高，却始终与时代同行。八十岁之后，他依然能够自如地使用智能手机，不仅能微信打字、拍照、发朋友圈，还时常在家族微信群里与大家商议生活琐事。他还用平板电脑追剧、听新闻、查资料，无所不能，看着他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一边听新闻一边转发朋友圈，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自叹不如。他常说，活到老，学到老，不然跟不上时代，真正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2013年，我赴加拿大留学，外公特别关心，经常通过微信鼓励我，“学有所成，勿忘根本”。他因耳背眼花，便学会用智能设备和我视频聊天，问我吃得好不好，生活是否习惯。他的关心如涓涓细流，穿越万水千山抵达我心。
晚年，外公认识了刘婆婆，与其为伴，开始了新的生活。他待人真诚，对刘婆婆和其子孙关爱有加。他说，人到了晚年，不图别的什么，就是互相关心，彼此温暖，让心灵得到慰藉。这是山的宽厚，是海的深情。
外公九十岁后开始撰写回忆录，我们这些孙辈纷纷献策，有的帮他打字校对，有的出钱出力。他的文字温润如玉，记录了一位平凡老人百年人生的智慧与慈悲。
每年生日，他都会邀约儿孙和亲朋好友欢聚一堂。他在寿宴上发言，总是心怀感恩，感谢党的政策好，感谢子女的孝顺，感谢亲朋好友的关心。宴席上欢声笑语不断，整个屋子都洋溢着家的温暖与团聚的喜悦。
如今，外公已经95岁高龄，虽然腿脚不便，但精神矍铄，生活自理，依然在努力践行“百岁梦想”。每当看着他一笔一画地记录着琐碎日常，仿佛看见一棵老树在岁月里静静地生长，枝繁叶茂，荫庇后人。
而外婆的音容笑貌，早已融进梦里。在每一个傍晚，我都仿佛还能听见她唤我们回家吃饭的声音。她就像一片永恒的海，温柔地拍打着我记忆的堤岸。
我常常想，能有这样的祖辈，是一生最大的福分。外公是山，坚实可靠，为我们遮风挡雨；外婆是海，广阔深情，哺育我们成长。外公是山，巍峨沉稳，撑起家族的脊梁；外婆是海，宽厚善良，滋润着儿孙的心田。他们用平凡的一生，演绎了何为恩爱夫妻、慈爱父母、慈祥祖辈；他们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却用最朴素的方式，把爱传递给后辈。
愿外公健康长寿，梦想如愿，继续以那份沉稳与温情，做家族的主心骨，做晚辈仰望的榜样；愿外婆在另一个世界安宁自在，春风作衣，星辰作灯，她的笑容依然在我们梦中泛起涟漪。
山依旧高，海依然阔。岁月带走了青春，却带不走回忆；生活改变了模样，却改变不了血脉里的牵挂。他们留下的，不只是一段段感动与回忆，更是一种代代相传的精神力量——慈爱、宽容、善良、坚韧、仁厚和担当。在往后的日子里，无论我们走多远，飞多高，经历多少风雨，只要想起他们，心中便会升起一份安定的力量。那是山给的底气，是海给的胸怀，是祖辈给予我们最深沉、最恒久的爱。
□石锟（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