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毅 摄
在田间地头转了一大圈,有些累了,堂弟搬出椅子,让我在院坝里休息,他则忙着去准备午饭。正准备掏出手机来刷,抬头惊喜地看见院坝边疯长的藤蔓铺满了篱笆墙,瓜藤的触须又长又嫩,紧紧地抓着篱笆或者其他藤蔓往上爬,丝瓜花和南瓜花开得旺盛。
我从小在农村生活,对丝瓜花、南瓜花再熟悉不过了,但还是迫不及待地起身,走近篱笆墙,想把这些花儿看得更真切。仲夏,是丝瓜花和南瓜花的旺盛期。丝瓜花黄得淡雅,黄得胆怯,像是怕惊扰了谁似的,花瓣薄如蝉翼,边缘微微卷起,纤细的花蕊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气质;而南瓜花则大不相同,那花黄得浓烈,黄得放肆,花瓣厚实而张扬,花形也大,花蕊粗壮,沾满了金粉,引得蜜蜂光顾,嗡嗡地闹着。花不断地绽放,也不断地凋谢,凋谢的花萼处留下细长的丝瓜和浑圆的南瓜。藤蔓、花儿、瓜果,将篱笆墙装扮得多姿多彩。
篱笆墙,是人类文明中一项微小却持久的发明。有史料说,最早的篱笆墙可能起源于新石器时代,人们用树枝、荆棘、石块等围成简易屏障,用于保护田园或住所。《诗经·齐风》有“折柳樊圃,狂夫瞿瞿”,意思就是折下柳条编织篱笆围护菜园。
篱笆墙这东西,小时候见得多了,自己也亲手编织过。看似简单,却颇费工夫,用料太粗不好编,用料太细不结实。就地取材那些高粱秆、苞谷秆、桑树条、黄荆条、竹块等,横七竖八地插在田地或院坝边缘,再用草绳、篾条等捆牢固,就成了篱笆墙。
那年月,村民对土地的热情饱满,房前屋后的自留地、鸡啄地都被视为宝贝。养鸡养鸭是村民的本分,是家里源源不断的“油盐钱”。于是,这鸡鸭就与主人“对着干”,房前屋后种的小菜、葱子、蒜苗等,没几天就被啄成了光杆杆,主人撵它们就跑,主人走它们就又进菜园。为了拦鸡挡鸭,父母带领我们扎起篱笆,菜园的“光刷刷”很快又长得葱茏起来。那时我发现,一些篱笆的间隙比较宽,鸡鸭照样出入自由。询问父母,才知那是有意留下的,是想让鸡鸭偶尔也能偷偷钻进去饱餐一顿。
因为鸡鸭啄邻居地里的蔬菜,或者邻居的鸡鸭啄自家地里的蔬菜,邻里之间不时发生纠纷。为了阻止鸡鸭越界,双方都扎篱笆墙,篱笆墙也成了双方土地的分界线。有了篱笆,各自的地界清清楚楚,不用为几棵过界的菜苗争执不休,也不再担心哪天地边被对方有意无意多刨几公分。
刚扎起的篱笆墙是光秃秃的,我们就在墙根附近见缝插针地种下丝瓜、南瓜、四季豆、豇豆等,等到开花、结果,篱笆墙就成了一道风景,也成了一份希望,花儿恣意绽放,不久瓜果、豆角就挂满篱笆。每天生火煮饭时,我就往篱笆墙跑,看看四季豆成熟没有,豇豆可不可以做泡菜了,有没有南瓜可炒,有没有丝瓜可煮面条,那份收获、那份惊喜、那份满足沉甸甸的。早晨或雨后,拎着竹篮,在篱笆间穿梭,不小心碰落了露珠雨滴,凉丝丝地溅在脸上、手上,夏日的酷暑似乎一下子清凉了几分。
蝉声渐渐稠密起来的中午,我常常搬来凉椅,搭在篱笆墙旁的树林下纳凉。一缕缕风不时从篱笆缝里钻过,瓜果清香扑面而来,这气味混着泥土的腥味,竟是这么好闻,这是乡村独有的味道。家里的鸡鸭总有几只在这时慢腾腾地踱过来,歪着脑袋瞅我,围着我的凉椅转悠。我不理它们,它们便知趣地到篱笆根下刨食,爪子扒得土屑四溅。当刨出一条蚯蚓或一只虫子时,便扯起嗓子得意地“咯咯——咯咯”“嘎嘎——嘎嘎”叫个不停,引得其他鸡鸭连跑带飞地围拢来争抢。
夏日炎炎正好眠,我躺在凉椅上很快就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得“啪”的一声轻响,睁眼一看,原来是个大南瓜掉了下来,瘦弱的藤蔓实在不能承受南瓜的重量,南瓜砸在地上,静静地卧在篱笆的影子里。我跑过去查看,还好南瓜并没有砸烂,瓜蒂也没有扯断,我轻轻地挪动南瓜,找了一个平整的地方重新放置,幸福地等待南瓜完全成熟。
在城里,见惯了高大的围墙,要么是砖砌的,要么是水泥筑的,要么是不锈钢或铁棍做的,虽然坚固、气派,但总感觉生分和冷漠。而眼前的篱笆墙,满篱笆的生机,满架子的瓜果,热闹非凡,虽然分隔却又不失亲近,感到特别亲切。“小桃闲上小篱笆,半蘸清波半著花。”“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邂逅篱笆,与篱笆相伴,如此闲适与温情,实在是惬意。
我最喜欢篱笆墙的影子,总是疏疏落落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晨光里,篱笆的影子斜斜地躺在泥地上,像一排被拉长的琴弦,露珠从篱笆上滚落,溅起细碎的光。正午时分,瓜藤的叶影与篱笆的影子交错重叠,落在地上织出一张网。风起,这网仿佛要收拢,但又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朗。最妙是黄昏,西沉的夕阳把篱笆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老屋的土墙上。此时,父母扛着锄头、背着背篼、挑着箩筐或粪桶从地里回来的影子也落在土墙上,这光影就跳起了舞蹈。
我想,这篱笆墙的影子是有生命的,就像这光阴——看似虚无缥缈,却实实在在存续,时时刻刻流动,疏密有致,叠加出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周汉兵(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