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刚压下铅灰色的帷幔,夏雨便急不可耐地砸了下来。最初是零星的豆粒,紧接着,无数雨珠便如断了线的玉串,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琉璃瓦,惊飞了屋檐下打盹的燕子,雨珠斜斜地劈入池塘,惊得满池浮萍东躲西藏。
夏雨的性子总是这样急。不像春雨般扭捏矫情,慢悠悠地故作姿态滴落;也不似秋雨那般凉薄,带着雁过留声的寂寥。而是一位披着战甲的将军,登场便会擂响战鼓,万千雨箭齐发,搅得老樟树的枝叶在雨中狂舞,梧桐叶垂在路边叹息。这场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暴雨,转眼间就模糊了眼前的高楼,天地间一片混沌。
路上的行人开始寻找屋檐东躲西藏,街道瞬间少了几许热闹,除了来往稀稀拉拉的车辆,只见一群人在坚守,那便是着黄衣的外卖小哥,雨水顺着帽檐不断滴落,电动车后面的外卖箱在雨中显得格外沉重,积水很快就阻挡了骑行,他依然推着电动车艰难前行。
在这场雨中,我看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奈和焦急,但也有一丝惊喜和期待。我们像一群迷失方向的旅人,被这场暴雨聚集在了一起。在这个小小的避雨角落里,人与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大家不再是冷漠的陌生人,而是同甘共苦的伙伴。有人分享自己的雨伞,有人递上纸巾,有人则相互开着玩笑。
一对恋人闯入我的视线,他们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慌乱地奔跑寻找避雨处,而是缓缓地在雨中漫步。女孩的长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宛如一幅朦胧的水墨画;男孩则轻轻地搂着女孩的肩膀,为她遮挡着些许风雨。他们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远去,只剩下淡淡的轮廓,却又无比清晰地印在了我的心里。
暴雨还在继续,我并不感到焦急和烦闷,相反,我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和温馨。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里,我们总是匆匆忙忙地赶路,很少停下来用心去感受身边的人和事。看到这急急坠落的雨点,我想起了儿时的欢乐。
儿时的我,总爱趴在窗前看这急性子的暴雨,常把自己打湿,直到母亲呵斥。我不是在看雨,而是在等雨停。去往小叔家的路边有口小池塘,旁边有一条小水渠,连接着燕宵水库。暴雨一下,不知是从哪来的鱼就会被冲上路边。那时,我们总是光着脚丫,踩着泥泞的小路去池塘边玩,看浑浊的水裹挟着枯枝败叶奔腾而下。最让人兴奋的是,冲上路面的活蹦乱跳的鱼,我们欢呼着把鱼捡起来,放进和我差不多高的桶里。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在捡鱼时被蚂蟥叮上,我被吓得四处乱窜,吊着小叔的手臂迟迟不肯松手。小叔愣过后便嘲笑我,扯出蚂蟥对我说,切一千刀就有一千条,快拿去火上烧了,吓得我一溜烟地跑。那时的快乐,像雨后的蜻蜓,翅膀上沾着水珠,却总想振翅欲飞。只是,那些在雨中捡鱼的日子,那些被雨水打湿的欢笑声,如今都已成为记忆中珍贵的片段。
夏雨从来不肯多作停留。方才还在街头狂奔躲雨的人群,此刻已站在屋檐下晾晒被打湿的衣襟。我也开始继续前行,昨日才盛开的花朵已落满了花坛,红的、粉的、白的,在雨中显得格外凄艳,它们曾在春风中绽放,如今被暴雨打落,零落成泥。忽然想起黛玉葬花的情景,“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此刻的心境,竟与黛玉有了几分相似。然而,低头望去,却发现那些被雨打落的花朵下,一丛丛嫩绿的小草正从泥土中探出头来,贪婪地吮吸着雨水。原来暴雨虽然打落了花朵,却也滋润了大地,让那些沉睡的生命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雨后的城市,如被重新调色的油画。彩虹高悬于天际,一端蘸着尚未散尽的云霭,一端垂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引来众人抬头仰望和欢呼。空气中裹着泥土和草木香,风掠过街角的蔷薇丛,将香甜裹进空气里,深吸一口,肺间满是清冽。被仔细“擦拭”过的路面,泛着墨蓝光泽,雨后的城市被蒙上一层清透的柔光滤镜,每一帧都浸润着澄明的诗意。
站在街边,看着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忽然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那些在暴雨中奔跑的外卖小哥,此刻或许正坐在某个角落,喝着一杯热饮,享受着雨后的宁静;那些被暴雨困在屋檐下的人们,此刻正迎着阳光,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生活就像一场夏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既要学会在风雨中闪躲,也要学会在风雨后抬头。
□龚伟志(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