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易 摄
二十年前,我住在即使外面阳光灿烂室内也必须开灯的二楼。为了一岁多的女儿能经常见到阳光,我搬进了位于州河边的新居。
新居坐北朝南,河水从窗前流过。我在享受阳光的温暖时,却惊疑眼前这河水竟然与太阳一起来自东方。
仔细查阅资料才知道,州河,是一条个性独特的河。
我国的河流,大多是自西向东流。发源于大巴山南麓的前河、中河、后河,却商量着由东北方向流向西南,在宣汉县江口相聚,形成州河,继续蜿蜒西行,汇入渠江、嘉陵江,在重庆朝天门融入长江后,才折返向东,奔向大海。这一绕,竟是上千公里。达州,也就有了自己的母亲河。
闲暇时,我喜欢坐在窗前,望着这多情的州河发呆。
州河对岸,那座凹凸别致的山梁,叫翠屏山。山凹处,是远近闻名的达州中学,校园里的读书声时常随风飘过河来。学校两边,陡峭的崖石缝里,姿态各异的灌木随着季节变幻出不同色彩。山梁西侧的崖边,唐朝时,通州司马元稹于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代理刺史时修建的戛云亭,依然飞阁流丹。西侧尾部,即将离开达州城区的州河,依依不舍地稍稍回头向城内一张望,就形成了一道深情的河湾。湾内,达州文理学院老校区邻河而建。湾外,那座名叫玉印山的孤峰上,建于唐代的龙爪塔,八面九层,身白檐黑,直指云天。向西二十余公里外,南凝华蓥山峭拔之雄姿、北聚大巴山磅礴之灵气、平均海拔900余米的铁山,林木葱郁,层峦叠嶂。
发呆的时间久了,我却从这如画的美景中,觉察出几丝不和谐的遗憾。
最先,我看到河水中时常漂浮着大片大片五颜六色的油花,一丝忧愁掠过心头,便忍不住顺着油花仔细打量整个河流。
逆河东望,南门码头一带的州河边,停着十多艘经营各类餐饮的船舶。河中央,一艘采沙船不分昼夜地吼叫着。河岸边的坡地上,上百家露天小吃和烧烤摊,每天夜晚灯光闪烁,人声鼎沸。
顺河西望,那些油花映衬的天空中,悬浮着一朵遮天蔽日的黑色“蘑菇云”,那是一家钢铁厂的烟囱吐向天空的“浓痰”。
周末,我带着女儿随人流兴致勃勃地到河边玩水,闻到的是浓浓的潲水味道,看到的是两岸数十个涵洞和塑料管道的浊流直排河中,河边黝黑的稀泥似浓墨染过。滨河路上,人们互相提醒,不要在南门口和龙爪塔下的回水湾逗留太久,因为南门口是污水集中之地,龙爪塔下的回水湾里,水流速度太慢,气味盘旋不散。有很多人对河里的臭味破口大骂后,又到河边的小吃、烧烤摊和船上狂饮,喝胀之后就去附近用木板或塑料布围成的“洗手间”。还有一些人义愤填膺地将河中的排污口和天空那“蘑菇云”的照片发到当地的论坛,“帖子”很快就被“置顶”。也有人无奈地叹喟,那“蘑菇云”不可能消失,地方经济要靠它支撑,近万名工人要靠它生存。
突然有一天,州河岸边挂出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坚决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等标语。
不知不觉间,人们惊讶地发现,河中的挖沙船和那些经营餐饮的船舶消失了,河岸的小吃、烧烤摊也不见了。挖掘机将那些自建的水泥平台、石块梯步轻轻抹掉,沿河岸埋进巨大管道,收纳了横流的污水。钢铁厂冒出的黑烟,也慢慢变成了白色,并于2025年3月完成整体搬迁。
阳台外的州河,一天天地恢复了一条河应该有的模样。水中的油花,早已变成蓝天白云,粼粼清波中,野鸭时隐时现。两岸的水草,四季随风轻舞,偶有白鹭飘然降临。滨河路及对岸的山峦、树林、景点、田坎,常年游人如织。
每天傍晚,偏西的太阳将阳台上的花花草草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我的家便与秀丽的州河景色融为一体。每当河畔的微风吹过耳畔,两岸的画卷呈现于眼前,我便有了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感觉。
□杨泽义(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