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成绩那么好,这次一定考得不错,喜糖我们吃定了。”
1979年的那个夏天,我参加完高考,整个人如释重负般轻松了许多。那双在考前题海中夜以继日熬得通红的眼睛,终于可以消停了。但我一置身于集体生产时的田间地头,乡亲们就会关心起我的高考。
“农村娃儿能蹚过这‘独木桥’,那可是祖坟冒了青烟呢!”记得有一天,天空格外湛蓝,我在队上的稻田间割谷子,身旁的秦四爸翕动着嘴唇跟我说。我并没有多想秦四爸话里的玄机,只是回以一笑。我明白,要在高考中获得一张进入大中专学校的门票,简直就像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那时,恢复高考才第三年。前两年,我们这些大山区的农村孩子,高考上线的寥寥无几,一个班的五十几名学生能上一两个,就足以让人喜笑颜开了。这两年,我们队上的考生全都被刷了下来,老家周围十里八村上线的考生也纯属凤毛麟角。
当然,我对着秦四爸的这一笑,也多少包含着一些自信。“知识改变命运”,为了走出农门,为了改变父母因子女众多而贫穷窘迫的家境,我的内心满是对知识力量的向往,也因此成了班上努力上进的乖学生。距离分数线下来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梦里尽是邮递员的身影,可邮递员却与我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过,我多想听到自己的高考喜讯,却一次又一次地杳无音信。
我能踏进高考考场,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充当铺路石,托举着我往前走。
上中小学时,我的学费几乎全免,上中学时每月还能享有适量的伙食补助金。我的老师都以欣赏的眼光对待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学生,从不嫌弃我补丁重补丁的寒酸穿着。“你们来看看大松的钢笔字,他的字横看竖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顺眼!有这样精益求精的学习态度,我相信他将来会有出息。”这是高中语文老师李四海在课堂上对我的赞赏;高考时,班主任丁永秀、物理老师黄黎明还分别给我做了一顿可口的午饭;上中学那几年,我父母总是在集体劳作的间隙打理着房前屋后的那几块菜园地,又在赶场天驮着大背小背的农产品换回一元左右的钱币,以弥补我寄宿学校一周的伙食开支。尽管赶不上那些家庭条件优越的同学一日三餐的膳食,但我也没有饿着肚子读书。
感恩,是一个人骨子里应有的情愫。我在父母和老师的感恩教育中一天天长大,从小就懂得了感恩的意义。然而,在高考结果尚未揭晓时,令我揪心的是一旦高考失利,总觉得就失去了感恩的实际效果。
我一心在家等待着希望的光芒早早地照射过来,甚至等得有些焦渴。我每天都要走出家门,钻进屋旁小山丘的松林间,静卧在地面厚厚的松针上,等待肩挎邮包的邮递员在对面垭口现身。
这一年,高中毕业生的政策规定,可以报考大学,也可以报考中等专业学校。为了确保更大的保险系数,我毅然报考了中等专业学校中的巫溪师范。“领取快递哟。”半个月以后,一个阳光如水般清澈的上午,刚刚在对面垭口冒出一个头的邮递员就大声地吆喝了起来。我惊喜地冲出松林,从邮递员手里接过快递,打开一看,是考试成绩通知单。上面显示的分数正如我所料,不高也不低,料想这分数上线十拿九稳,也就暗自喜在心头。
“我侄儿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啦,你比他高出10分,肯定有戏了!”又过去了一周时间,住在离我家约半公里的谭伯,笑呵呵地跑到我家,来给我和我父母道喜。谭伯的侄儿住在相隔两三里路的场镇上,是我同一年级另一个班的校友,他的分数榜上有名,我不会被刷下也在情理之中。连续几天,我都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垭口,只要邮递员一冒出头,我就会百米冲刺般地跑过去,问他有没有我的信件。可是,接连三天都没有消息。莫非节外生枝?
“录取通知书保准还在路上,你就安安心心地等吧。”母亲似乎洞穿了我的心思。苦心人,天不负,属于我的,总会到来。于是,我也就理智、平静地等待着好消息的抵达。
“又有快递啦!”微风滑过那片松林,发出悦耳的林涛声,上午9点刚过,邮递员就钻出对面的垭口,对着我家房屋,一字一顿地吆喝着,像是在悠悠扬扬地唱着一首歌。我飞也似的向着邮递员跑去,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快递,当着围过来的乡亲们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果然是一封大学录取通知书。
时光仿佛如风一般溜走,许许多多的往事已是过眼烟云,而参与那场高考搏击的点点滴滴仍历历在目。是那次高考,让我登上了三尺讲台,从而有了实现人生抱负的舞台,还凭着坚韧和执着,一步一步品尝着人生旅途的欣慰与快乐!
□谭大松(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