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燥热的阳光，像脱缰的烈马，任性地肆虐着大地。院子外寂静的机耕路上忽然传来一阵吆喝声，“喝凉水哟，喝凉水哟！”吆喝声虽然并不美妙，但如一丝凉风窜进沉闷的院子里。睡意朦胧地拿着破旧篾笆扇的大人们，和不知疲倦地舞着自制可折叠圆纸扇的孩子们，像打了鸡血一样，纷纷涌到院子门口，招呼那个吆喝的人过来。

一个满口黄牙胡子拉碴矮胖的中年男人杵在人们面前，笑容可掬，有人认得他，是场口上的彭老二，喜欢做点小本生意。不知他从哪个凉水井里挑了一挑水，沿路叫卖，水桶上挂一个不大不小的掉了些瓷的瓷盅，他先舀了一点水给院子里的人尝尝，一问凉不凉快，二问甜不甜。他在水里放了糖精，两分钱管够。虽然那时的人们都很穷，但喝凉水这点钱还是有的，只是看舍不舍得喝。当时有句笑话说，两分钱喝饱，五分钱洗澡。上一个人喝完，彭老二再舀一点点，随便涮一下瓷盅倒掉，就算是清洗了，再舀一满盅给下一个人，也不管卫生不卫生。当然，往往这个时候，有的大人舍不得喝，也会让家里小孩喝上一盅的，或者大人小孩一起喝一盅。一盅甜甜的凉水喝下去，甜在嘴里，凉到心头，纠缠不休的暑热，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感觉天是蓝的，风是温柔的，路边那些蔫搭搭的花也是漂亮的，甚至竹林坝里的猪粪都不臭了。或许，简单的幸福也莫过如此。望着彭老二有些笨拙的背影消失在背湾里，人们还有些恋恋不舍，意犹未尽。

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热天午后的一幕。那个时候没有电，更不用说风扇及空调了。午睡的人们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渴望着清凉，除了扇子，怕也就是凉水了。那个时候白糖较少，多数人是用糖精兑水。

再后来些，乡场上有冰镇的汽水卖，一个大玻璃杯里，装满橙色的水，杯口盖着一块小的方形玻璃，旁边有台小机器，连着一个小玻璃缸，缸里面有大半缸橙色的水在不断地翻涌，很是诱人，口渴的过往行人差不多都要瞄两眼。那些年赶场天，狠下心去看一场电影，或喝一杯这种橙色的冰水，都是一种小奢侈。

冰糕雪糕的时代来临，带给人们又不一样的感受，含在口中慢慢地吸吮，让那份凉意如丝般慢慢沁入心脾，即使头顶骄阳似火，也会不慌不忙地奔向快乐老家。曾经有人骑着“吱嘎”作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驮着一个扁的特制木箱，木箱上有两个大大的歪歪扭扭的红漆写的字——冰糕，红色的字像一面小旗，和稻谷的清香一起，飘荡在崎岖不平的乡村小路上。

农村已通电三十多年了，如今家家户户都有空调冰箱，要想解暑简直就不是事，街上也有开车批发冰糕雪糕的，却再也唤不起人们的欲望。有人说，忙碌之后的休闲才有意义。反推过来则是，轻易得到的东西就没啥价值。很是怀念那些离我们远去的凉意，像一片片泛黄的树叶，悠然划过旧日的时光。

□胡兆兵(四川）